姚氏俯身拉了他起来,抚弄着他头脸,半晌笑道:“壮实了,你媳妇儿伺候的不错。”廷瓒说话也带了鼻音,道:“这回走的匆忙,留下她跟孩子在杭州善后,等收拾妥当了,叫她回来代儿子侍奉爹娘。”
姚氏一听这话,用帕子沾着眼角的泪,道:“你爹跟我如今还用不着人整天伺候着,也不必叫婉儿回来,收拾完了,去京里服侍你才是正经。”
廷瓒听了就笑看了廷珑一眼,道:“还有给妹妹在那边办的嫁妆,左右也要送回来。”
姚氏就就笑:“难为你媳妇儿用心,还惦记着给这丫头备嫁,不过,那东西遣几个亲信的老人送回来就是,何用她往回跑一趟,算了,你就别管了,到时我写信给她。”
廷瓒听了也不再多说,只转头笑看着母亲身侧的妹妹,注目一会儿才道:“长大了,大哥都不敢认了。”说着,犹犹豫豫的伸手揉了揉廷珑发顶,笑道:“丫头还认得大哥不?”
廷珑听了,侧头笑看着大哥道:“大哥大嫂今儿送龙眼石砚富阳纸回来叫我想一遍;明儿送越窑瓷瓶、余杭伞再叫我想一遍;后儿送西湖龙井、糖桂花回来又让我想一遍,哪个月不把大哥大嫂颠来倒去的想上几回,哪里就忘得了。”
廷珑话音才落,一家子都笑起来,廷瓒也揉着她发顶笑道:“就知道大哥不白疼你。”廷珑听了只抿着嘴笑。
廷瓒还记得她小时候瘦的下巴尖尖可怜兮兮的,如今稍微长开了,两腮含珠,一笑眉眼弯弯的,一脸甜蜜乖巧,简直像无锡的泥娃娃,忍不住又在她腮上轻轻捏了两下,才转去一拳打在廷玉肩膀上,道:“你小子也壮实多了。”
廷玉伸出胳膊,对着大哥比量了两下,道:“天天下田,能不结实吗?”廷瓒赞道:“二舅常说,世上难得是通文义的商贾,知稼穑的公子,如今你也算占了一样了。”
廷玉道:“如今不光知稼穑,还通商贾呢。”说着,笑看了廷珑一眼。
张英见廷瓒和弟妹都见过礼了,知他只一晚工夫,此时就咳了一声,道:“好了,你大哥星夜返家,先说正事为上,闲话稍后再叙。”说着,自己率先往西边书房去了,廷瓒听了忙随在后头,廷玉不等人叫,也亦步亦趋的跟上。
姚氏一直目不转睛的上下打量着长子,此时见他们父子俩进了书房,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一叠声的叫了跟廷瓒一同回来的家人,问了一路上的qíng形和些舟马行李如何安顿的话,听说来时起身的匆忙,一切能简则简,什么都没带,就忙忙传下话去叫厨下做各色好带的吃食,又风风火火的亲自走去卧房收拾起行李铺盖来。
廷珑走去同母亲一起忙活,帮着打点路上用的着的东西,将拣择出来的细软用包袱皮裹了,等全收拾妥当,父亲和大哥还没从书房出来,廷珑看了看更漏,跟母亲道:“大哥哥正赶用饭的时候到家,只怕还空着肚子呢。”
姚氏也才反应过来,一时更加着急。廷珑想了想,大哥冒着误期的风险跑回来,只怕要当面跟父亲说的话不少,也不敢为了饿肚子的事去打断,便走去厨房叫做了些汤粥细点,用提盒装了,自己亲手拎了回来送去书房。进门就听父亲jiāo代大哥道:“你外祖来信稍透了两句,我看了近日的邸报,也猜想圣上只怕是要对那一位动手了,因朝中诸人皆有党,一时无人可信,这才破格捡拔了几个外任的新秀入朝,你此去履职,该jiāo代的我都说了,只两项避忌,要再三跟你说一遍:一是万万不可与人结党唱和,这是砍头抄家的gān系,也没什么可说的;二嘛,说来事小,gān系却极大——我从小教你们兄弟三思而后行,如今还要加上三思而后言才行,易书说吉人辞寡,说的就是多言之人即凶,祸从口出,吉凶只在失口间,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朝廷重地,更是芥子之事都不可轻向人言,总之,你记着,真神仙必不说上界事,就是原先的师爷也不能用了,多送些银两好好安顿了吧。我在朝时,家中蓄的几位清客,回南边时都送去了你外祖府上,此去,你只把梅之行先生接回去吧,他是个积年的老明经,一般的事倒可以同他咨询两句,如遇大事,就只能同你外公商量。”
廷瓒听着父亲说话,不住点头,等父亲说完又将几件难解之事一一问了,张英见他句句问到关节处,知他这两年不少长进,颇有些老怀大慰,眼含安慰的慢慢帮他拆解一番。廷珑一边听着,一边盛了粥菜递给母亲,姚氏亲手布置到桌上,张英抬头看了一眼,跟廷瓒道:“你没用晚饭,边吃边听我说吧。”
廷瓒是最方正的规矩里教出来的,无论如何也不敢在父亲庭训的时候,自己踞案大嚼,张英见了,抬头对姚氏道:“他少年人,饿一会儿半会儿的没关系,你们娘俩去歇着吧。”说完又继续拆解下去。
姚氏哪里舍得离开,只盼多看儿子两眼,廷珑听父亲同大哥说话也受益匪浅,并不愿走,只竖着耳朵在母亲身后立了。结果他们父子两个说起来没完,姚氏催促了廷珑几次叫她去睡,廷珑只不肯走,姚氏见她恋着兄长,便让她坐下,揽了她在怀里,好叫她舒服些。廷珑听了一夜,一直到晨曦微露,父亲还再三想了有什么没嘱咐的,唯恐有一点儿遗漏,又jiāo代说到了京里,家书往来切不可再有一句不能对人言的话,更不能沾一点儿犯忌的边,实在着紧的话,走方家的商道,不可走官驿。说完,已是东方既白,眼看时间不多,怕白日里出门叫有心人看见只得打发廷瓒用了些冷粥,就急急叫他戴了斗笠,叫陪他同来的家人护送出门。
廷瓒本就一步三回头,又见母亲qiáng忍着不舍,更加迈不动步,几yù掉泪,张英见此,急道:“你本该从杭州府赴任,如今折返了这些路程,还不快走,难道要惹祸吗?”
廷瓒听了,只得转头捶了廷玉肩膀两下,带着鼻音道:“哥走了,你在家替我好好伺候爹娘,照顾妹妹。”
廷玉只点点头,道:“大哥不用cao心家里。”
廷瓒见二弟已经长得跟自己一般高了,倒也放心,笑了笑,转身向张英和姚氏跪下,磕了三个头,才起身扣上斗笠,带着老家人走了。廷玉抬步就要去送,一时又不知行不行,忙回头看了眼父亲,见他没阻止,健步如飞的跟了出去。
廷瓒走后,张家正经提了几日的心,唯恐他路上出什么差池,误了时间,直到月余后,京中来信,说已经接了新印,全家才放下心来。又过了半个月,虽姚氏已经写信去杭州府叫儿媳妇儿不必回乡,直接去京城夫妻团圆,只叫老诚的家人押车将东西送回来就是,何氏还是跟着方家返航的商船,带着一对孩子回了来
94.半团圆
何氏带着两个孩子回来,祖孙婆媳姑嫂相见自有一番亲热,姚氏更是一见天赐就淌眼抹泪的一把将他揽在怀里,嘴里心肝儿ròu的叫着,问他忘没忘了奶奶。
天赐已经从半步不离自己的小娃娃长成了个清隽的少年,此时仰着头看着奶奶,满眼的亲热依赖,却不肯说话,只羞涩的笑着,半晌伸出手来给姚氏揩了揩泪。
何氏抱着若澄跟廷珑站在一块儿笑看着这两祖孙,叹口气道:“娘快别提了,才跟我们到任上时,天天想爷爷奶奶闹着要回去,我愁的直掉眼泪,问他,你回去了,那爹跟娘在这边想你怎么办?这孩子想了想才不闹了。前些日子知道要回来,打多长时间起就盼着,还特地用他自个儿的月钱买了东西孝敬您跟爹呢。我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占地方,先不肯带,他就生气了,我一琢磨,到底是您孙儿的一片心意,不好辜负,这不,都带回来了,等下接了行李,娘看了才有的笑呢。
姚氏听了就又要抹泪,喜道:“是吗?我大孙子知道孝顺奶奶了,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天赐听了只红着脸,垂了眼睛抿着嘴笑。
何氏见儿子这样,催促道:“这孩子,一路上乐的那样,怎么见了人倒不说话了,快叫人啊。”
天赐听了更是腼腆,半晌才在姚氏期待的目光中讷讷道:“祖母,孙儿回来看你了。”说完又垂了眼,抿着嘴不说话了。
姚氏喜欢的“哎”了一声答应了,将大孙子的头抱在怀里摩挲个不住。廷珑在旁边瞧着,见天赐的耳朵都烧红了,憋笑道:“娘,快让嫂子进屋吧,哪有累了一道还bī着人家站在大门口叫奶奶的。”
姚氏听了忙忙道:“可不是,看我,先进屋。”又回头去找廷玉,道:“你带人下山去把你嫂子的行李接回来,再告诉你爹一声,你嫂子带着侄儿回来了,叫他别管铺子,早点儿回来。”
廷玉答应一声自去,娘几个才径自往正房去了,坐定之后,姚氏又要了若澄过来抱在怀里亲了亲,才开始问儿媳一路上的qíng形,杭州那边怎么安置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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