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不二知道此事再劝也无用,这岂止是不给特穆尔面子,简直是给特穆尔他们全汗国难堪。朝廷除非立刻拿出有效措施来,否则特穆尔哪里有脸面继续在京城呆下去,他确实应该说是做的仁至义尽了,他也确实忍到头了,所以伊不二不好再劝,劝也无用,两个国家的碰撞哪是两人的兄弟qíng谊可以消弭的。他只有抛出最后的诱饵,道:“可是你这么一走,正从扬州急急赶来的潇子君可就要跑个空了。”
特穆尔略微一怔,眼里露出一丝空朦,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帮我告诉她,我是为了她才亲自来一趟的,但是我不能丧事国格在这儿等着她,告诉她,我心里会一直有她。至死。”此时特穆尔的随从一个个收拾好东西出来,连贡品都没有拉下,特穆尔紧紧握住伊不二的手,道:“伊兄,带上你的酒,送送我。”
伊不二无话可说,携上酒坛,与特穆尔一行一起旋风似的刮出京城。城外已是残阳如血。特穆尔收住马蹄,接过伊不二手中的酒坛,拍开泥封,先gān一口,道:“好酒,可惜不能与伊兄好好品尝。”说着递给伊不二。
伊不二接过也是喝了一口,道:“特穆尔兄,小弟有句话不得不说,天下生灵为重。个人意气为轻。”
特穆尔一把抓过酒坛子,又是一口,道:“伊兄,你看事恁准。但是……此事容我回头静下心好好考虑。不过无论如何,你我都是扬州城外马上豪饮的伊不二与特穆尔,我们永远是兄弟。”
伊不二心里已经隐隐肯定,特穆尔此去好好考虑的结果是什么,但还是希望能又一丝可能挽回,他接着喝上一口,正色道:“特穆尔兄,小弟不得不有言在先,千万以生灵为重,某种qíng况下,你将是我朝上下的公敌,我伊不二也将同仇敌忾。”
特穆尔一怔,yīn郁地看着伊不二半天,沉声道:“伊兄你好不公平,即使有事,那也是你朝皇帝bī出来的,怎么出事了反而怪到我头上?你看看今天你朝上下可有一人出来为我说话?不管如何,伊兄,我言出如山,你伊不二是我的兄弟,以后永远都是,即使是两军阵前。”说完,抓起酒坛“咕咚咕咚”喝下好几口。
伊不二听着他的话,心里感叹,也是抓过酒坛牛饮。两人闷声把一坛上好汾酒喝光,伊不二把空坛子往空中一抛,特穆尔随即长鞭出手,一击而碎,gān脆利落,无一丝多余。但是今天两人心里沉重,脸上都无喜色,伊不二上前紧紧抱了特穆尔一下,也不再说什么,两人都是长叹一声,特穆尔缓缓上马,倒骑着看着伊不二,绝尘离去。伊不二知道,此去千里,再见面时,恐怕已是敌我。
回到夜色中的城门,才见海地公子单骑随着王秋色急急赶来,可见也是走得急了,连随从都没时间带上。见到伊不二就勒住马蹄问:“伊公子,他们人呢?”但是细细一看伊不二的脸,心里也就恍然,但是海地并不死心,与伊不二道:“伊公子可否带路?国家大事,能挽回多少便是多少。”
这个想法与伊不二的一致,王秋色也不甘就此回去,三人急急驰入浓重的夜色中。终于,诚心感天,追了两天两夜,特穆尔虽然不愿意与追上的海地见面,但还是抛下一句话:感念二皇子诚心,以后绝不与二皇子崇孝作对。
第四十五章
海地回到京中,略事梳洗,也不敢休息,就去宫中,因为在路上他已经听到刘贵妃的死讯。外人都是传说父皇宠幸刘贵妃是因为两刘将军功勋卓著,但是据海地观察,和母后时常的提及,海地相信,父皇心里是真的喜欢刘贵妃,否则不可能对崇仁那么好,崇仁死了他会那么伤心。不知道刘贵妃一死,正在京中的刘仁素将会得到何种待遇。
海地没敢再骑马,怕撑不住掉下来,但是坐在轿子里太舒服,昏昏yù睡,也罢,休息一会儿也好。到了皇宫,需要长随叫上几次才醒过来。不知怎的,就那么一小睡。却是越睡越想睡。踩着虚软的步子出轿,感觉地似乎都在飘。海地停下步子稍做整顿,但是不敢闭眼,怕这一闭眼就那么站着睡过去。适应一会儿,才走去上书房。皇上不在那里,但是传话叫他到刘贵妃的翠华宫见面。海地心想,这是以前没有的待遇,或许一个儿子死掉,一个儿子圈禁,父皇不得不对他加倍重视了。
海地跪拜后,先说了一堆哀恸刘贵妃的话,可是却立刻被皇上打断,问他:“你去哪里了?前天这儿乱哄哄的,传你都说找不到,这事有必要避走吗?”
海地忙又跪下,一点不敢隐瞒地把特穆尔叩宫不见,遭大臣冷语讥讽而走,自己急赶追上不见等qíng况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皇上略微思索一下,道:“这么说你还没休息啦?”海地道了声“是”。皇上便道:“你是个好的,不用朕说,自己眼明手快替朕分忧解难。这样吧,这事你也别与旁人说,明天升殿时候再议。你先回去睡觉,辛苦你了。”
海地难得听父皇夸奖,忍不住激动地抬眼看了父皇半天才应出一声“是”,随即退出。有了这声夸奖,不知怎的,竟觉得浑身都是劲道,出宫比进宫的时候还来得脚步活泛。但是坐进轿子,还是没多久就一头睡过去,到家也不醒,长随也是知道体恤的,轻手轻脚把海地扛上chūn凳,送进房间睡觉。
虽然一觉睡得够长,但是被丫鬟叫醒的时候,海地还是觉得头隐隐地疼,全身骨头也疼,人没力气。但是再怎样也要上朝。想起昨天父皇的话,“你是个好的”,有了这话,这一趟奔波也算不枉了。昨天力气全用在走路上,想考虑一下问题都难,今天虽然头还是晕晕的,但是好歹可以想事了。
海地也没什么胃口,就着碗碧糯粥吃下几只小笼包子,便离桌更换朝服。丫鬟们手忙脚乱的当儿,海地忽然想到,刘仁素为什么要气特穆尔那么一下?虽然说刘贵妃是她妹妹,妹妹此刻病入膏肓,妹妹的儿子又相继去世,他与皇家的联系岌岌可危,他确实是应该忧心。但是象他那样一个久经沙场的人,再危难的场面也见过,难道还会如此qíng绪失控,对着外国使臣说出这般不知轻重的话来?或许他是故意的?
想到这儿,海地心里泛出寒气。以前还有刘贵妃稳坐宫中,崇仁受皇上爱宠,刘家眼看就是下一个天子的舅家,所以即使刘氏兄弟大权在握,他们最先考虑的还是如何发展朝中势力,扶稳崇仁登基。而如今他们压在崇仁身上的希望落空,他们会不会因此恃手头兵权,而拥兵自重,自立山头?那么刘仁素设计bī出特穆尔,导致北疆动dàng,他们的势力是不是借机可以从西南发展到东北了?这一来,朝廷上下,岂不是半壁江山,半数文武,都要落在他们刘家兄弟手中了?
想到这里,海地浑身冒出冷汗,不知道父皇猜到刘仁素的用心了没有,会不会父皇因刘贵妃薨逝,而对刘仁素格外优厚,忘记提防他了?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在父皇上殿前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父皇?海地坐在轿子里去皇宫的一路上,简直是心急如焚,到得朝房的时候,一看沙漏,便心死地知道已经没时间告知皇上了,没办法,他横下一条心,如果真出现这种qíng况的话,自己只有拚死抗争了,否则等刘仁素大权在手的时候,第一个要杀的除皇上外,一定是他崇孝。
海地满怀心事地随着群臣一起山呼万岁,随后退开站住,两眼向上偷偷一瞥,刚好见父皇的眼睛也看过来,两下里眼光撞到一起时,海地看见父皇的嘴角略略上翘了一下,似乎是在笑。父皇这时候还有心思笑?他不是死了心爱的刘妃了吗?他难道会不知道特穆尔对边境的威胁吗?海地心里一团乱麻。
海地心不在焉地听着大臣们的朝奏,很想象平时一样集中jīng神,但是没有办法,身体劳累,心qíng烦躁,叫他静不下心来。忽然,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钻进海地的耳朵,并不是因为这把声音有多悦耳,而是此人提到了特穆尔。海地斜睨着一瞧,是个御史,海地知道他,这人是包广宁的门生,虽不是事事唯包广宁是从,但也基本是站在同一立场的。这事难道包广宁也cha手了吗?不过也是难免,他在宫中那么多眼线,那天的事只要报知他,他当会有所行动。海地听这个御史参劾刘仁素狂妄无礼,粗bào对待朝觐的外国贡使,以至贡使含恨而走,后果不堪设想。请求皇上处分刘仁素,并诏告该国,安抚人心。
皇上闻言便问:“刘仁素,你怎么说。”
刘仁素走出一步,跪奏道:“确有此事,臣不合当时伤心刘贵妃之病,五内俱焚,说出这等失礼的话语,臣愿领处罚。”海地听他拎出刚死的刘贵妃,心想这么一来,父皇哪里还有处理他的道理,哪有贵妃尸骨未寒就拿她家人开刀的道理的。
果然皇上沉默了会儿道:“其qíng可悯,其言可诛。此番祸根已经种下,靠诏告安抚也未必有用,北部边疆兵祸可见。刘仁素,免去你一等靖西公,降为三等靖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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