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即使是在终于苏醒之后,卧房中仍然残留着他的气息。
她不愿意承认,是自己深受了宇霓的话的影响。她不愿意承认,弑父之仇,会如此轻易地消弭。她不能承认。
“来人!”她近乎仓皇地喊。
宫女疾步走进来:“主子有何吩咐?”
“点燃檀香!”
“是!”
房中很快地充溢着檀木的香气。
她嗅到了这样的香气,于是确认了,自己赖以认知这个人间的嗅觉,并未出现紊乱。
但是,蓦地,她抚向自己的脸。——她惊恐地喊:“来人!”
“是!奴婢在!”
“冷水!冷水!”
宫女很快地将一盆冷水端进来。
她猛地将脸埋进冷水之中。
她不要如此地炽热,她不要将梦中的一切带到现实中来,她不要自己的房中留存着他的气息,她不要住在父亲的宅院里却梦见可恨的弑父仇人,她不要……她不要十八年的悲伤、沉痛、愤恨与仇怨,消弭于顷刻之间。
“主子……”宫女慌张地喊。
“太后!”刚刚走进来的掌事太监慌张地喊。
但是,旋眸仍然将自己的脸埋在冰冷的水中。
掌事太监急急地吩咐下去。一名大内护卫迅疾地飞向皇宫。
旋眸仍然将脸埋在冷水之中。时间之久,令所有的人都感到恐惧。
宫女束手无策。太监束手无策。
但是,蓦然间,有一个无比温柔的声音,响起在一旁:“太后,您怎么了?”
旋眸的心一惊。
无比温柔的声音又起:“太后,您怎么了?”
旋眸猛地抬起头来。她循着那个声音转过头去,仔细地嗅着那个味道。——她震惊地问:“你,你是谁?”
“回太后,奴婢叫秋莘!”
“秋莘?”
“是呀,太后。您忘了吗?一个月前,您在路上收了一个宫女?”
旋眸忽地失落下来:“哦,是你。”
刚刚有个瞬间,她竟从她的身上嗅到了曾经熟悉的味道,她几乎以为她是她的一位故人。可是,原来,她不过是一个刚刚通过宫中规矩与礼仪教习的新进宫女。
“太后,您刚刚……”秋莘小心地问。
旋眸却淡淡地转身,缓缓地走到院中。
秋莘急忙拿了一件披风跟上。尚未跟到旋眸身后,便蓦地看到一个英俊青年大跨步地走进来。她蓦地站定了,愣怔地凝望着那个身影。
明明从来未曾见过,却感到万分熟稔。明明尚不敢确认他姓甚名谁,却万分地想要温柔地呼唤他的名字。明明知道他焦急地奔向的人并不是自己,却放任自己的心沉浸在震撼与狂跳之中,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母亲,您怎么穿得如此单薄?”那青年已经奔到了旋眸的身旁,心疼地说。
然后,他拿眼一瞪秋莘,厉声说:“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把披风拿过来!”
秋莘仓皇地从愣怔之中回神,碎步跑上前去。
她本来想要为旋眸披上披风,却不料,那皇帝猛地夺过了披风,顺便斥责她:“一点眼力都没有!你是新来的?”
秋莘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掌事太监急忙驱步上前,说:“回陛下,她是刚刚通过宫中甄试的宫女,名叫秋莘!”
皇帝怒道:“新到的宫女怎么送到太后这里来?朕不是——”
“好了,琅涵。”旋眸忽然悠悠地开了口。
皇帝立时将声音放软:“是,母亲。”
“这个宫女是我点名要的。”旋眸不想多费唇舌,只说,“我想去看望你的外祖父,你扶我过去。”
“好的,母亲。”
皇帝温柔地说着,轻柔地扶着自己的母亲走。
秋莘愣怔在他们身后。
他没有看她一眼。
她的眼中,却满是他。
第二章 东厢记 3
旋眸问:“秋莘,你的父母是怎么去世的?”
秋莘答:“回太后,奴婢的父母是在十年前一次瘟疫中双双去世的。”
秋莘说的时候很平静,仿佛,瘟疫夺去了双亲的xing命这样的事qíng,淡如云烟。
倒是旋眸,在为如此的不幸而叹息的同时,不禁十分地心疼起秋莘来,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那么,你这十年都是以何为生呢?”
“回太后,奴婢这十年一直住在慈念堂里。”
“慈念堂?”
“是,太后,而且……”秋莘顿住不说。
旋眸疑惑地问:“而且什么?”
秋莘却忽地双膝跪地,向旋眸行叩拜大礼。
旋眸难免惊讶,因为秋莘叩头的声音很响。她不禁问:“这是做什么?”
秋莘却哽咽着说:“若非当年慈念堂收留秋莘,秋莘怕早已饿死街头……”
旋眸顿了顿:“你是应该感谢慈念堂,可是,却为何向我叩头呢?”
不想,秋莘却再次叩下头去,深深地切切地说:“回太后,因为,出资建造慈念堂的人,是您的父亲泠大善人哪……”
旋眸海似的愣怔。然后,蓦地,她的泪水涌出了眼眶。她是知道的,早已知道,她的父亲在“囚禁”她的日子里,便已经被人称为“泠大善人”了。
秋莘久久地叩拜。
旋眸终于止住了无声的哭泣,缓缓地问:“所以,你是为了报恩而来?”
“是……这十年秋莘虽无父无母无家产无亲人,却依然温饱不忧,全是仰仗于泠氏慈念堂!泠大善人的大恩大德,秋莘将终生铭记于心!”秋莘说着,又叩头于地。
旋眸轻叹一声:“泠氏拨给慈念堂的银两,在泠氏家产之中,不过九牛一毛,况且,慈念堂里收养的孤儿不计其数,亦都与你一般,养到十八岁,便放其出堂,不再供给衣食,你又何必为此而将自己送入深宫禁苑……”
“不,太后!泠氏虽只是提供衣食及住处,但对于我们这些流离失所的孤儿来说,却是有着救命之恩!滴水之恩尚需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大恩!——秋莘愿从此跟随太后,奉侍太后!秋莘愿意为太后肝脑涂地!”
“肝脑涂地?那泠氏岂不是白救你一命了吗?!”旋眸心疼地抚摩着秋莘的头,柔声说,“傻孩子,难为你一片心。但是,你并不需如此。”
“不!秋莘心甘qíng愿入宫!秋莘心甘qíng愿服侍太后!太后若赶秋莘出去,秋莘便辜负了泠氏救命及养育之恩,甚至不知今生为何生而为人!求太后收留秋莘!求太后赐予秋莘回报泠氏大恩的机会!”
旋眸再次无奈地轻叹:“固执的孩子啊……也罢,既然你心意如此坚决,我留下你便是。”
“谢太后!”
“但,我不想留你终生。几年之后,你到了出宫年纪,便和其他宫女一样,出宫嫁人吧。”
“不,秋莘不嫁人!秋莘愿终生留在太后身边!秋莘愿服侍太后千岁!”
这是她发自肺腑的话。不管是什么原因。
第二章 东厢记 4
从宫中派来的侍女轻步走进东厢,说:“启禀太后,宇霓公主求见。”
旋眸闻言错愕,不发一言。
宫女只好侍立着,静候懿旨。
但是,旋眸却长久地错愕着。
片刻之后,一身素色纱装的宇霓轻步走进来,径自走到旋眸的身前,欠身施礼,说:“宇霓参见太后千岁!”
旋眸轻叹一声,对身边的秋莘说:“给宇霓公主看座。”
“是。”
一张软椅搬过来,宇霓坐下,说:“太后,宇霓今日前来,是——”
“你不必说了。”旋眸打断了宇霓的话,说,“宇霓,我们数十年的jiāoqíng,你应该了解,我是一个十分固执的人,一旦认定了一件事,一旦仇恨了一个人,便会誓死不休。除非我自己愿意,否则,任何人的劝解都是没有用的。”
“宇霓知道。宇霓今日另有他事。”
“……请说。”
宇霓站起了身,却说:“宇霓想单独和太后谈话。”
旋眸顿了顿,然后对宫女和太监下令:“你们都退下。”
“是,太后!”
直到所有宫女和太监都退得不见身影,宇霓才走到旋眸身前,轻轻地在她肩上按了按,柔声说:“旋眸,你这个样子真让我担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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