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才上了一半,忽地右端一间厢房的门猛的打开,一个人冲了出来,他发髻半散,身上衣服被扯开了半边衣襟,就这么衣冠不整的在廊上跑了两步,房内冲出个锦衣大爷来,将他拦腰抱住,也不管他双腿乱踢,拼命挣扎,竟是半拖半抱的抓回房去。“呯”的一声又把门关个严实。
我眼珠都快要掉下来了,一股热腾腾的东西直涌到喉咙口,深深吸口冷气,教我生生倒吞回肚里。
“想不到掩月楼还做这种bī良为娼的勾当。”我冷冷说,声音气得发抖。
“哎哟,小爷不要乱说,他可是自愿的。这个人为了养活他不成材的弟弟,找上门来,声声哀恳,求我容他在此。若不是看他资质不错,爱弟qíng深,我才不会收留他。”杏姑在我耳边轻笑:“也不知是哪家私逃出来的公子哥儿,若是教人发现了,我可是得担好大的关系。”
我节节败退,咬牙道:“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他?”
“一个换一个。”杏姑悠悠说,“以小换大,我还亏了哪。”
我握紧拳头:“你要我替你卖命。”
“不,从命到身子,都是我的。”杏姑得意的笑了起来,“我要你的脑子,还要你的人。”
我断然道:“不可能!”
“你没有机会讨价还价。”杏姑冷笑:“你知道房里的是谁?他是陵州一霸huáng天虎,让他折腾过的人,三天都下不了chuáng。嘿,你哥那细皮嫩ròu的,只怕刚开苞就给废了。”
别的声响突然全都消失了,单只听到那间厢房内挣扎惊呼重物翻倒的声音,透过密闭的门窗惊人的放大着,声声冲击着我的耳膜。我伸出双手掩住耳朵,但那些声响依然固执的往我耳dòng里钻,震耳yù聋!
让他去谈判,他居然跑去卖身!
那一脸惨然的神色:“我想通了。”
他说他是我大哥,我就得去信了吗?说不定他是个人贩子,把我从豪门大族里拐出来卖而已。
他缓缓松开牙齿,下唇一排惨白的牙印,慢慢的,一点点渗出血来。“小棠,我是你的亲大哥啊!”
脑海里翻翻腾腾,全都是叫嚣着让自己转头离开的声音。但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
冷啊,怎么突然这么冷……这回再没有人温柔的从背后拥着我了,只得自己抱着自己的肩。但是自己给自己的温暖却比不上血液降温的速度,我冷到骨子里去。
脑里忽然钻进一句:“小棠,我是不是很没用?”猛的打个冷战,眼前看到的竟是他那淡然的笑:“还是小棠不信任我吗?”
“啊,啊!”我终于忍受不住的惨叫出声。心想自己要再多呆一秒钟,就要发疯了。
“喂喂,别急,不过是开苞而已,又不是死掉,用不着这么伤心吧?”杏姑“好心”的安慰我。
一瞬间天旋地转。眼前的梁柱栏杆慢慢模糊弯曲了起来,变成了一道道网,直直向身上罩了下来。我站在楼梯半途,明知道往下便是广阔天地,却无法挪步。犹如被一道无形之墙阻挡了归途,隔断了生路。
我木然立于楼梯中端,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心痛如绞。
猛然放声痛哭了起来,“好,把我哥的卖身契拿出来,我跟你签,马上把我哥救出来!”
“哎,别哭别哭,客人看见了以为我bī你,多不好看!”杏姑语重心长的劝我。
我用衣袖胡乱擦了把脸,咬了咬唇,觉得一股腥味,却不觉得疼:“你别想bī我接客,不然死给你看!”
杏姑掩嘴笑了起来:“你还小呢,不急。等你给我杏姑赚大钱了,说不定杏姑一个高兴,认你当gān儿子呢。”
“你还不赶快救人?”我咬牙。
“哎哟,别急嘛。”杏姑掏出一张卖身契,“喏,在这里签个名,按个手指印儿。”
糙糙一瞥,固定的文句格式,不外是本人为生活所迫,自愿卖身于掩月楼云云,只要填上个名字就可以通用天下的那种卖身契。闭了闭眼,捏起毛笔,画下难以辨认的两个字。
“雪……”杏姑一瞅,斜眼看我。
“雪棠!你不认识字哇!”我含着热泪狠狠噎她。此刻就像被拔毛的鸟儿,扑腾不起来了,只能逞逞口舌之利了。
“噢,姓雪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杏姑嘀咕一下,拿起我的手按下指印,笑道:“行了。”她的小样儿就像吃到了jī的狐狸,一脸心满意足。
“那个猪头的卖身契呢?”我吼。一字一泪啊!
“我这里只有人ròu买卖,不卖猪ròu。”杏姑笑眯眯的。
“别装蒜,那个人的卖身契,还给我!”我气得又想哭了,郁闷得快死掉,多看这狐狸一刻都会吐血。
“哦,你说你哥啊?说清楚嘛,我还以为他改姓朱了呢。”她慢条斯理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纸。
我一瞄到上面清逸的字体写着“静非尘”三个字,咬牙切齿的把卖身契三两下给撕了。
心里气得无以复加,只觉得多停留一刻,只怕就要即场爆炸。跌跌撞撞的冲下楼,杏姑还在背后闲闲加一句:“别想逃跑,你逃不掉了。”
我住脚,含住热泪,从牙fèng里迸出句话来:“别让我那笨哥哥知道我来过,就当我拜托你!”láng狈逃窜。
入夜的时候静非尘才回来,进屋看见火堆灭了,一团黑。他急了:“小棠,小棠!”
我猫在角落无jīng打采的答应他:“我在这儿,叫魂呢?”
“小棠,你为什么不生火?”
“我不冷。”
静非尘忙活一阵,把火生了起来。看见火堆旁边整整齐齐放三个包子,又是一愣。
“小棠,为什么不把包子吃了?”
“我不饿。”
“你怎么啦?是身体不舒服吗?”他走过来又探我的额头。
“别碰我。”一把打开他的手。我是心不舒服好不好。
“小棠,你是在生我的气吗?”静非尘察觉到我的脸色很不好看,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这次里面是副红油肘子。“今天实在是太忙了,所以回来得晚了点儿,大哥保证明天会早点回来。你先吃点这个,我都捂着,这还热着呢。”
我冷冷的盯了眼他身上穿的袍子,难得回来时记得把衣服换好,还整治得蛮整齐的。忽然想起今天他那发乱衣松的样子,心中一堵,转过头不要再看他一眼。
“小棠,要不趁热吃点儿?”他的声音软软的,带着讨好的意味。他在哄我,以为我不过因为他的迟归而耍小孩子脾气。
我斜眼瞥了瞥那油腻腻的东西,想必是杏姑着他拿来讨好我的吧。这个傻小子!心里突然酸得难受。
“我不爱吃油腻的东西,你吃吧。”我淡淡说。
“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呢。”静非尘急了。
“吃了俩包子好不好。”我烦了。
静非尘怔怔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把肘子给放下了。
我抱着膝盖不说话,他拨弄着火堆也不说话。屋里空气闷得难受。
过了半晌,我忍不住了:“哥,你今天到底忙活啥了?”
静非尘身子一抖,不看我,却镇定的说:“帮忙老板娘做些跑腿的事qíng。”
“哦,跑腿跑到脸都肿了。”我淡淡说。
“那个……是让掩月看门的李大叔给打的呀,你忘了。”
“但是今早不是消肿了吗?怎么现在又肿回去了?”
“咳,那个可能我办事办得急,跑得快了一点,血气流通,所以看上去有点肿。”
“哦。”我也不再追问下去。昨天肿的是右脸,今天肿的是左脸。静非尘,你是白痴,但你的妹妹不是。
静了好一会儿,我又问:“哥,老板娘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开班呢?”
静非尘身子又是一抖,迟疑了好一会儿,忽然说:“小棠,老板娘说你的计划好是好,但是不适合在掩月实行,所以……”他咽了口口水,“没有办班的事qíng了。”看了看我的脸色,很快的说:“不过你不用担心,老板娘说收留我在掩月办事,以后就能赚到工钱,维持我们的生活没有问题。”
看看我不哼声,他靠过来,黑黑的眼睛满是哀恳的神色:“小棠,我能挣来钱了,你不要担心好不好?往后大哥就能养活你了,你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到处乱跑,就让大哥好好的照顾你好吗?”
我发誓从来没有听过这么让人心痛的话,一句句针一般往我心上扎。
52书库推荐浏览: 锦秋词 古代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