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高升,城外敌军的骂战越来越烈,天气酷热,一丝风都没有,蒸得地下腾腾雾气,夹着漠漠尘沙,连日色都似遮掩了几分。
众兵将一片寂然,目光都投在我身上,我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事已至此,我也不必多言。太子既将帅印jiāo托于我,我必会坚持至最后一刻。”室内空气闷热,只有我不徐不疾的坚定语声在室内回dàng。
“但有两点请诸位记住:一、勇战之余,务必珍惜xing命,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轻言放弃。二、我会在此陪同诸位到底,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言毕,将手中茶杯于地上一掷,“乒”的一声,清清脆脆的碎在众人心中。
上午九点左右,鹤都士兵们在后退必斩的威bī下,向东门发动了冲击。城楼上箭如雨下,木石俱落,由于攻城木过于巨大,cao作不便,士兵开始在盾牌的掩护下冲近城墙,用手中的兵器猛砍城墙。僵持至中午,敌军居然把城墙冲出一个十余丈的大口子。
通常此刻指挥官会下令后撤,放弃城门,然而夏炎却令士兵将水泼在地上,然后投掷点燃的盛油竹筒。点燃的油漂浮在水上,铺成一片火海,暂时阻住敌军的道路。随即命令众兵士用准备好的木栏堆砌成临时城墙。
鹤都军暂退,随后带来大量的行军蓑衣,冲到临时城墙前,将蓑衣铺到火海上,与离国军争夺木栏。守军用弓箭和长矛攻击,但由于敌军太多,渐感不支。此刻驻守西、南两门的守将带领士兵前来助战,夏炎也将机动的五百士兵调来增援。我命令归我调配的五百兵士站在稍后的城墙上,将燃烧的油筒捆绑成大团,用投石车远远投掷敌军后方,不求具体目标,丢得越远越好。
一番激战之下,鹤都军暂且无法突破缺口,夏炎遂令士兵在挖好的陷坑后砌起高墙。
没有亲见的人绝不可能想象出战场的残酷,前线的士兵血汗jiāo流,肢体横飞,后面相距不过二十米的地方,同伴们正在拿着桶和灰石在拼命砌墙。
荣略声经验丰富,也知道抢占这个缺口是攻城关键,遂亲自督战,力求必克。
这场惨烈的战役从早上九点左右一直打到深夜,投落城下的水油燃烧,照得四下如同白昼。血流成河,城门缺口前的尸体堆积如山。
双方均有高级将领阵亡,直打到凌晨,离国军砌好了新城墙。夏炎遂令城门打开,全军撤退,露出横亘在入城道路上的巨大陷坑。四周火把如同白昼,众人肃立在陷坑之后,刀出鞘,箭上弦,yīn森凶狠的瞪视门外的敌军。背后是高耸如城墙般高的第二城墙。
背城一战,至死方休。
荣略声见攻城暂时无望,遂令退军。
第五日,鹤都军卷土重来。
荣略声勘查城防后,决定攻打看来防守较弱的西门。
而守卫西门的是太子带来的副将郑宇升。
郑宇升此人,生xing勇悍,xingqíng火爆,对太子将他留守本已觉得大材小用,此刻憋着的气尽数撒在敌军身上。
当鹤都军全副武装,手提竹盾往城门靠近时,却发觉城楼上投下的攻击并不猛烈。郑宇升遂令使用攻城车。这种大型的攻城车跟攻城木一样,威力巨大,但使用不便,在激烈的抵抗中会因为控制不灵而很少使用,此刻正是使用的好时机。
然而当攻城车被士兵们吃力的缓缓推近时,紧闭的城门突然自动打开,城内的守兵犹身型彪悍的郑宇升领先一拥而出。杀声震天,众骑兵冲出后,地上铺着的巨大木条抽开,顿时敞开如噩梦一般的巨大陷坑。
郑宇升领着骑兵凶狠冲杀了一阵,再次搭上木条,退回城中。
西门再度关闭,鹤都军再不敢冒进。
然而这次的退却并没有延续很久。午后,鹤都军再度攻城。
这次他们选的仍是东门。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这是一个防守最为严密的城门,守城的将领便是全城主将。
他们列着整齐的方队缓缓移近,步履之谨慎不似要攻击一座不能移动的城市,更像是两军平地jiāo战。到达城下,两个方队缓缓挪开,露出中间包围的一群衣衫褴褛的民众来。
只听鹤都主帅荣略声声震四方,大声道:“我鹤都兵士不会妄夺人民xing命,但今日qíng非得已,请你们做一回我军ròu盾。若想活命的话,就要你们的将军打开城门,让你们逃进去吧。”
一声呼喝,众鹤都军刀枪jiāo击,bī迫着这些流亡的离国民众向城池扑来。
我在城楼上看见,不禁脸色大变,转头去瞧夏炎。
夏炎额上汗一滴滴都渗了出来,却咬牙道:“城门绝不能开,若是教敌军攻进城内,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我虽知他所言属实,但若要眼睁睁看着这些手无寸铁的民众被屠戮,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只觉此生之中,所遇最棘手事莫过于此。要想些什么法子却是搜刮枯肠也想不出来。
只见这些民众被驱赶着越走越近,就要被迫当作ròu盾,忽地民众后方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qíng。
此时民众离城楼尚有一段距离,将士们高踞城楼,更是不明状况,只见鹤都军驱使的民众中走出一个人来,似乎一番言语,然后被押来此处。
夏炎皱眉道:“应是有人主动出来劝降。”一声叹息:“不想我离国民众也有此贪生怕死之辈。”
他所料不差。
鹤都军驱使离国民众往邺城攻来,忽然有一个布衣青年越众而出,声言自己可以替鹤都军劝邺城守军投降,以免多伤民众xing命。
荣略声见到这个青年一身布衣却难掩身上清华之气,似是出身良好的读书人,只是不知为何一双眼睛却瞎了,毫无神采。暗想这个柔弱的年轻人身患残疾,经历过苦楚,当比常人更为珍惜xing命,听他谈吐不俗,也可让他一试劝降。
他心中也是不愿动用胁迫民众这招,怕于他名誉有损。当下便同意了,并qiáng调:和我合作,诱降邺城守军,你能活,这些人也能活;不合作,你跟这些人都得死。
又见此人目不能视物,吩咐左右,问有谁主动领他去劝降。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qíng,他随便问了一句,打算没人出列便随便指派一人。不料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冰冷锋利的声音应道:“我领他去!”
荣略声见了这人倒是一怔,随即点头道:“好,此事jiāo你。若事不成,不必手软。”话语出口,忽地想起此人杀人何时会手软,自己此话却是多余。
城楼上夏炎见到一个离国军官押着一人缓缓走近,渐渐看清楚了面目,不禁苦笑道:“看来荣将军这次也是急了,竟然找个瞎子来劝降。”
一别头,忽地见到旁边的太子妃脸色白得好像刚从土里挖出来的死人,不禁惊道:“太子妃,你,你中暑了么?”忽地手臂被太子妃一手抓住,只觉她双手冰凉颤抖,一丝活气也无。他又惊又怕,颤声道:“太子妃,你……?”
我一手抓住夏炎的胳膊,勉力不让自己晕过去,喘了口气,大声叫道:“开城门!快!快开城门,让他进来!”
夏炎大惊,这太子妃难道中邪了么?这当儿怎能开城门!他颤声唤道:“侍女,侍女在哪里?快拿杯茶来。”
我眼见两人越走越近,大声尖叫道:“来不及啦,快开城门啊!”自怀中掏出帅印,三两下扯开包布,金澄澄的大印就luǒ露在阳光下,我大叫:“夏将军,我以帅印命令你开城门,不然就以军法惩处!”
夏炎脸无人色,嘴里叫道:“太子妃稍安勿躁。”转头看向苏琰求救。
苏琰咳嗽一声:“太子妃,此刻开城门恐怕……”
我尖叫道:“你们若是不开,我,我,我就抱着这个帅印跳下去!”
夏炎面色一变,示意左右上前抓我。
我一退,顺手抽出旁边一个军士的佩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一步步往城楼下退:“别过来,听我号令,开城门!”
夏炎几乎想把自己的头发胡子一把全揪下来,眼睁睁看着我退到城门处,用帅印和架在脖子上的刀胁迫守门的兵士开门。我知道这人是慢xing子,想东西有时比较慢,只怕他回过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坚决不开门,是以趁着他一时心乱,拼命冲到城门前,用一种搏命的姿态命令那些守兵开门。
守兵哪里看过这种阵状,又见将军一副无可奈何的痛苦模样,手软脚软的却还是犹犹豫豫的去开门。
正当巨大的门闩拨开的一刹那,城外突然传入一个晴朗响亮的声音:“请大家坚守下去,太子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我们身为离国子民,为国捐躯,万载为荣!”
这斯斯文文却语句铿锵的两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把大家都震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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