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他一直这样好。虞连翘在心里感叹。她的手摸到他颈后,那里居然全是湿湿的热汗。
“好多汗。”她又说。
可是李想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只是这么瞧着她。然后他又俯身下来,亲吻她。与刚刚不同,他变得温柔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舔她的唇上朱色的血渍,她的锁骨上被他咬出的红印。他的嘴唇和手掌温存地碰触着她的身体。
“我们别闹了,好不好?”他说。
他脸上是认真而又恳切的神qíng。虞连翘心陡然一顿。
“你……你什么时候回去?”她问。
李想沉默了一晌,答道:“明天早上。”这原本是学期间的小休,再加上中国年的两日假,他回国总共只有九天的时间。
她看着他默默不语。
李想简直想遮住她的眼睛,他不愿接受她那种一切了然的眼神。
“可以的。我们可以打电话,网络电话很方便,又不贵。我们可以在网上见面聊天,可以写信,学期里还有好几个小假,我可以回来。会有想办法的。不过是三年,三年我就毕业了。”他急急地说服她。仿佛所有的问题只在时间与距离。
“李想,”她轻声回道,“我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他手正按在她的胸上,这一刹,他真想将手伸进她皮ròu底下,把她的心扒出来。看一看,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虞连翘深深吸气,他眼中忽然闪现的戾色,让她惊了一下。但避不开的,她总得给他一个答案。
她抓着李想的手,带他缓缓移到自己的胸骨上。原先这里只有一颗红点,后来又长出一颗来,差不多的大小,上下成列。
“你不一直说这是朱砂痣吗?”
李想搞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把话头转到这上面。在诧然中,他仍像从前多少次做过的那样,指腹自红痣上轻轻抹过。世上若有一处地方让他最为流连,便是这里。两枚红痣长在她rǔ间,他总忍不住要埋头下去,亲吻它们。
“其实你一直都弄错了,”虞连翘按着他的手说,“它们不过是微血管破裂而已。”
李想抬头看她。屋顶的一管灯,映着惨淡白光。那光落在她身上,一片寒凉。他心头的神经全都绷细了起来。
“那又怎样?”他说。
“你总是把我想得太好。”她说。“你在心里不断地美化我,时间久了,你就知道我根本没那么好——事实是,我简直太糟糕!”
“就你?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李想咬牙切齿,“我还真恨不得打你一顿,把你脑袋拍拍醒!”
虞连翘却仍兀自低语:“你总有一天,会知道……”
“你还有完没完!虞连翘,你要作,我不拦你,但别指望就这么把我打发了。”他这样一吼,虞连翘便不出声了。李想冷眼望了她一会儿,终于煎熬不住,“你到底想说什么?”
虞连翘胆怯了,他要一个清楚的答案,她给不了。如果他非要她说,那等于让她拿刀往自己身上剜。
“李想,不是你。是我,你说的对,是我有问题。是我不好,糟透了……”虞连翘说得语无伦次,到后来只是反复qiáng调,“跟你在一起,对我来说,太难了,真的,这样难……”
“到底什么事难?”李想堵住她,“你可不可以让我死得明白些。”
虞连翘颤声道:“怎么明白?不关你的事啊,是我讨厌我自己。”她抽出手,盖住脸,沉默了好一晌,才又说:“只要和你一起,我就满身都是漏dòng,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最脏最坏的,全都跑出来,一遍遍告诉我,提醒我,我有多差劲。李想,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控制不了……以前,刚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会这样。”
李想连连摇头:“难?虞连翘你说难?你有没有搞错?觉得难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你还要怎样?我真不知道了。还不够吗?”
他一句句反问,声音跟着心一起冷却下来,“你吃定我了,是吧?那次,我整整等了你一个星期。我跟自己打赌,只要你说一句,就是打一个电话,我就不走了。既然德国都不去了,我又为什么要去新加坡?我只要你退一步,认这么一次。总要有一次的,不能一直是我,对吧?可是你没有——很显然,你比我硬气。”
“李想,我从来没要和你赌气。”
“是!就连气都是我一厢qíng愿赌的。”自嘲完,李想站起身,向她冷笑道:“我妈是不是和你说,让我受受挫也好?只是虞连翘,我告诉你,我摔的地方多了,倒不用你来当绊脚石。你千万别把自己想得这么伟大。”
他动作利落,抬腿便要走。
“李想……”虞连翘叫住他。
“你还想说什么?”他停下,立在门后,手搭在锁上。颀长的身体略往前倾,是等待又随时要离开的姿态。
但她始终无话。最后,李想沉声道:“我都明白了。你不是天生不开心,你只是和我待一起,不高兴。那就算了,你……找让你高兴的去吧。不过……”他顿了顿,笑道:“我跟你,我们总算有一样是公平的了——你后悔,我现在也很后悔。”
说完,他便出去了,门砰一声在身后阖上。
走廊凌乱拥挤,门fèng里泻出一线线幽微的光。李想站着,愣了一瞬。仿佛处身迷宫,不知自己能否找到出口。
他在意的人,从不在意他,他付出过的感qíng,从来得不到回应。狠一点,忘了她吧!李想这样对自己说。
第33章
虞连翘躺在chuáng上,听见走道里他的脚步响起,然后惶急地,一声声远去。她缓缓侧身,脸朝着那扇被他带上的门。
门后贴着的一个小鸭挂钩,因为粘xing不再,摇摇yù坠。虞连翘像痴了一般,眼望着这处。脑中却不停地回想着他的样子,想象着他的身影如何走出楼道,没入夜的巨大暗影。
他走了,这次,他对她是彻底的失望了。失望是应当的,离开也是应当的。她多少次想要逃跑,但她不能。如果自私地想,他的离开,也算是对她的成全吧。
虞连翘心里这般想着,慢慢地蜷起双腿,手臂抱住自己,如婴孩般,将整个身体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她很想大哭一场,为这夜里的孑然一身,为所有她爱的人的离去。可她哭不出来,只是伏在枕上,安静地听着属于夜晚的声音。
隔壁的猫又开始叫了,一声接一声,像小孩在嚎啕;哪家的女孩又在跳绳,绳子耍到地面啪啪地响着;电视上正播着天气预报,西宁、银川、呼和浩特,遥远而陌生的城市,也许哪天她可以去。
她的问题,她心上的病,如果可能,她要自己一点点去化解,治愈。她再不愿将它剥给任何人看。
虞连翘沉浸在这一窜窜无关琐碎的声音中,手机闷在衣服口袋里,响了很久,她还一直以为是隔壁家的。
铃声不断,一阵接一阵,终于把她那不知迷失何处的魂魄催了回来。
虞连翘跳下地,捞起搭在椅上的外套,两手窸窸窣窣摸了一圈,总算找到电话。
“喂?”
“天呐,总算和你接上头了!”电话那一头的人大叹道。
虞连翘拿开手机看一眼,是陌生的号码。就着声音回想,却是怎么都没印象。
“……你是?”她小心翼翼地问。然而,她的话像被电波吞没了似的,电话那头一下子没了声音。
“不好意思,我不太记……”虞连翘想解释点什么,可忽然间只觉意兴阑珊,再也不想与这世界或世界上的任何人周旋敷衍。
她正要挂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却打破了缄默,“别挂。是我——谢尚易。”
“哦,是你。”
“你没存我的号码?”他问得颇有几分哀怨。
虞连翘悄悄叹了口气,“我忘了,对不起。”
电话那头又停了一停,接着是谢尚易带点气恼的声音,“那你知道你给我的号码是错的吗?”
“错的?怎么会?你现在不是……”虞连翘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谢尚易连着报了一串数字,嗤笑道:“估计倒着背我都会!”
虞连翘听得一怔,过了半晌说:“这个……也是我的号码,不过是以前的。我记得熟,常常弄混。”
谢尚易接道:“难怪呢。我给你发好几条短信,左等右等都不见你回。我电话打过去,居然是个男的接的,讲得一口东北话。我想邪门了,又打过去,还是他,后来还被他臭骂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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