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深爱过_亦舒【完结】(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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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必再扮演梁天来。

    第二天一早便到发型屋,打开画报,决定剪一个两翼往上削的时髦款,经过发型师婉言相劝,略作保留,但也非常满意。

    我随即出街买数套麻质西装,要一穿即皱那种,秘诀是衣皱人不皱。尽管小郭赞我宝刀末老,惜我要争取讨好的并非小郭。

    上上下下焕然一新,足可以遮盖破碎的心。

    我跑上写字楼去,女同事们对我弹眼碌睛,有几个大胆的还对我轻轻chuī起口哨来。

    少了马利安与张晴,一个离港一个告假,我的影迷大减,几乎溃不成军。

    我走进永超的房间,伏在她桌子面前,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放假?"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端详我一会儿,说:"乌云散得很快呀。"

    我一呆,好jīng锐的目光。

    嘴里却姥姥不认账,"何以见得?"

    "昨天你明明有心事,"她微笑,"今天那个结已经打开。"

    我坐下来。"愁肠百结,打开一个两个结根本于事无补。"

    "至美,你有副林黛玉肚肠。"她取笑我。再对古代名著不熟悉,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恭维之词,听说林黛玉是个矫揉造作无端悲秋的女子。

    "有没有空?"

    "你自己放假,就专门打搅别人工作。"

    "咦。"

    "给你看看老魏写的信,很有趣味。"

    她拉开抽屉,给我一叠薄薄的信纸。我很为自己不值,老魏不爱写信,我知道得太清楚,我就没收到过他片言只字。

    永超有她的一套。

    整封信说他观看一局围棋的经过。对弈者是九段高手。

    老魏这样形容;"……双方各走十子后,立即就进入中盘的格斗,在第十五步时,黑子突然在中部码上一子,这-步确令人难以想像,因该子距其最近的一子,有八格之遥,好一个白子,立即还以颜色,以攻对攻,码上一子顶上对方左下方,陈阻止对方继续挺进,并企图与黑色平分媒势,当双方各走四十余步之后,白子终于在被'围、追、阻、截'的惊涛骇làng中杀了出来,双方经过多次打截,黑子无可奈何地宣告其围剿攻势大计全部被粉砷,白子不但自己做活,反而撕烂黑子各个封锁网……"

    那时我同永超通信,也老说这种不相gān的话。

    她仍在忙碌。

    我放下信纸,"晚上有没有希望见面?楼上楼下,咱们是老朋友。"

    她抬起头想一想,"也好,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

    朋友。

    我扬起一道眉。是朋友抑是劲敌?

    "七点钟,至美,这一段时间内,你可以找一部电影看。"

    永超有许多许多我不知道的秘密。我也没有开始把心事向永超倾诉。我们两人才刚刚有点头绪,人家却说我俩已经同居。

    我有比看电影更好的事要做。

    有朝一日利璧迦回来,她所看见的我,一定要比从前更好更光鲜。

    她渐渐淡出,我却不能忘记她。那个影子将如胎记一般,永远存在。

    就在当日下午,我物色到一层宽大的公寓,在木球场对面,最令我满意的是,室内无须作任何装修,我只要墙壁打地蜡已经可以搬进去。

    我们从前那层房子,光是拆装修便花了十天。

    利璧迦不停的问;"为什么前任业主要同关云长一起住?"

    这种问题实难回答。

    在那个时候,我们尚有对白。

    又在这之前,我们会得在台风之夜,开车去夜总会跳舞。整个地方只我们一桌客人,整个舞池只我们两个,我们跳探戈,沉醉在自己营造的气氛中,乐队敬佩我们的jīng神,落力演奏,我们舞得飞起来,又喝了一点酒,欢笑不停,脚步要脱空而去……

    以往再遇到合拍的女子,也不会做同一件事,对过往的感qíng,我要表示尊敬。

    我随即联络装修公司来开工。

    一切从头开始,说不定今夜我还要面对qíng敌。

    利璧迦已经找到小胡子男友(他是什么人,艺术家?),我对永超连一成把握也没有。

    天色渐渐留下来,可怖的huáng昏寂寞袭来,我举目无亲,十分孤清。

    我忍不住,无礼也好,今早是约好了的;我上去按铃。

    屋内吵嘈声很重,电视哗哗叫,也许她有客,也许她只想制造一点声làng以慰寂寥。

    我按了许久门铃,才见她来开门。

    "至美,"她说:"我们十分钟后下来。"

    我本能的探头张望,什么也看不见。

    "他在洗澡。"她好像知道我在找谁。

    我惊至面红耳赤,唯唯诺诺退至楼下。

    洗澡。为什么不可以?马利安就在我处洗过澡。

    这人是她的熟朋友,毫无疑问。

    洗澡。

    他刚到吧。

    这种天气,开始cháo湿,能够洗一个澡,自然舒畅不过,看样子他是打算在家小住的了。

    欧阳没想到吧,与永超同居的人,不是我。

    有人咚咚的敲门,奇怪,铃坏了吗?

    我站起来去开门。

    只见一个小男孩子,约三四岁模样,穿运动衣,一双高统子球鞋,正举着腿在踢门。

    他气鼓鼓的小面孔像只水晶梨,可爱得不像话。

    我蹲下问他:"你找谁?你是哪家的孩子?妈妈呢?"

    旁边有人说;"妈妈在这里。"

    我一抬眼,是永超。

    呵,这么说,这孩子便是欧阳口中的明明。

    一时间发生太多事,我来不及装出惊讶的样子,便口吐真言,"咦,他比照片中更神气。"

    永超一怔。

    我连忙对她说:"请进来。"又对小男孩一鞠躬。

    那男孩像小铅兵似的笔直cao进了客厅,靴子咯咯响,我为之心折。

    他头发在洗澡后还来不及chuīgān,分着发路,梳西式头,自己看到沙发便爬上去坐下,瞪着我。

    我耸耸肩,问他:"我有冰淇淋,你要吃什么冰淇淋?"

    他看看他母亲,有点犹疑。

    "要不要到冰箱来看看?"我虚心地请教他。

    他想很久,同他母亲咬耳朵,永超说:"他等一会儿才要。"

    我觉得他太有趣太可爱,把身子趋向前去,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一点。

    他觉得难为qíng了,忽然扑进他母亲的怀抱去,伏在那里不动。

    永超微笑问:"怎么样?"我竖起拇指,"了不起"赞美是衷心的。

    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人们急着要孩子,真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动物。

    我想我的心意在脸上露出来,很渴望小孩对我也表示亲密。

    永超看在眼内,有点意外。

    其实我一直喜欢孩子,不过生他们出来,又是另外一件事。今日却犹疑了,一定是值得的吧,否则jīng刮的大人怎么肯作出牺牲?

    永超一只手搭在儿子的小肩膀上,此刻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可爱的小母亲,同头戴钢盔,在厂中发号施令的她判若两人。

    女人真值得羡慕,一生可以串演这么多角色。

    小孩隔数分钟愉偷看我一眼,双眼圆滚滚,乌珠特别大,桂圆核一般,亮得如蒙着层泪液,这种眼睛,像是可以看穿成年人龌龊的脑筋,我觉得羞愧。

    有他在我与永超当中,我们的距离又加深。

    我问:"他就是你说的'朋友'?"

    "看样子你已认识他。"

    我只得说:"我见过他父亲。"

    永超有点不满,"你们男人。…"

    我忍不住说:"是他来找我的……不过他也有苦衷。"

    "男人的苦衷特别多,"她表示不满,"怎么可以到处扬。"

    我看看小孩,他似乎每句话都听得懂,只得维持沉默。孩子是要尊重的,这个道理谁都明白,但实践起来很不容易。

    忽然永超说:"他现在要吃冰激淋了。"

    我到厨房取出给他。

    永超说:"他要粉红色的。"

    "我没有糙莓。"

    "有香糙么,小孩不习惯绿色加咖啡点点的冰激淋。"

    就此一招,我就发觉带孩子并不比装设硼轮盘更容易。

    我把一盆香糙搁他面前。

    永超又说:"他要球状的。你舀得没技巧,让我来。"

    我生气。也不见他开口说话,在母亲身上磨几磨,就下了圣旨,这样那样,叫人服侍得他十全十美,小子,这世界迟早会叫你失望,没有人会宠你一生一世。

    我瞪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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