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能让夏沐烜两日不出宫门。
我抿住呼吸稳了稳心神,转过鲛纱帐,在离她五六丈远处止步,冯氏似是觉察到了,抬头望过来,见我直勾勾望着她,不觉一怔,旋即要起身行礼。
我的声音平板无波:“躺着罢。你我姐妹还用得着多礼么?”
“多谢姐姐。只是妹妹这副样子实在不宜见人,还请姐姐——”
“本宫正是要告诉你,崔院判到底身为男子,不方便进殿来探诊。然而妹妹这样终究不是法子,本宫瞧在眼里也心疼。所幸院判大人给了个海上方,本宫瞧着挺好,兴许能治妹妹如今这痛苦。”
“姐姐——”
“东西呢?怎的还不端进来?”
口气凉薄,先前迎在正殿的婢女领着两个宫女各自端了盛水的铜盆进来,里头东西当啷作响,那声音听在耳边格外清脆悦耳。又有内监扛浴桶进来,小心翼翼放下后出去。
我脸上从始至终有笑意:“那冰太滑,混了水更要当心。本宫只怕妹妹一个不当心,像本宫前番那样平白无故摔一跤。妹妹是皇上心头至宝,可不能出半点岔子。”睇一眼净雯:“你去伺候冯妃沐浴。”
净雯接过来金盆毕恭毕敬过去,声音平静无波无澜:“请娘娘入浴。”
冯若兰依依靠在chuáng头,道:“姐姐待我当真有心。”
“你与本宫姐妹多年,本宫如何能眼睁睁看你受苦?万万不能的。”神qíng淡漠扫过在场众人:“至于你们…不从旁规劝,反而一味起哄,宫里也留不得这样了,各自领四十板出宫去罢。”
一众人吓得大气不闻,只以为我会当场诛他们了事,如今听说只是领四十大板撵出宫去,松了口气的同时,两个胆小些的当即翻着白眼昏厥过去。
我从鼻端哼笑一声,将视线收回来,扫一眼屏风后头那个被冰水激得颤抖不止的身影,口气散漫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妹妹心绞痛的毛病可好些了?”
“有劳…姐姐…惦念,我这病…原也只是…小事…姐姐…这样好计谋,妹妹…当真钦佩…”
“妹妹说笑了。妹妹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顶要保重自身,莫再作践自身,终归得不偿失,咱们来日方长。”
“姐姐…教训得是…妹妹…记下了…”
水哗啦啦间或一阵从屏风后头传过来,只是听着都觉得冷。如今天已入秋,不比盛夏时光,闲谈间隐约能听到冯若兰唇齿打颤的轻响,然而并不让人心生怜悯。
况且,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定了定后将手中茶盏搁小几上,理了理衣摆起身自顾自往外走,丢下一句:“崔院判的意思是泡得久方能见效,妹妹且慢慢泡着罢,顺道平平心火。”
这日的事很快就绘声绘色传了开来,到底动静闹得大了,先是虞宸宫上下宫人被赏了板子撵出宫去,又有冯氏一病不起,如此哪里还瞒得住六宫的耳朵?后来兜兜转传到太后耳里,我也不奇怪。
晨起后循例去颐宁宫请安,除去冯氏诸妃皆在,杨妃亦破天荒到了,眉眼间有掩饰不住的痛快神色。
我只安静端坐,一如身旁的贤妃。
太后神色威严一如往日:“冯氏的事哀家已有所听闻。”视线虚虚实实落在我身上,眸中有掩饰不住的厌弃神色:“皇后都处置妥当了?”
我安分答道:“虞宸宫那几个没规矩的奴才都已经被儿臣打发出宫。至于冯氏,到底此番她也伤了身子,儿臣只让太医好生照料,还不曾问罪。”
太后一脸气愤难平:“这事闹得前朝后宫皆知,大臣们听了会怎么说嘴?皇帝也不成器,整日为个宫嫔闹腾不休!”
一壁说一壁摇头。
我委婉笑笑,太后神色肃一肃,直面我道:“你是皇后,又掌六宫事,赏罚一个半个宫嫔原也不逾矩。至于皇帝那儿,哀家自然会说他。只一样,这事闹大了到底没个样子,传到万民耳里也只会让世人笑话。你要谨慎。”
我微笑出恭敬的弧度:“母后这样jiāo代,儿臣原本是该照办的,只不过…”视线带过在场众人,语气再恳切些:“皇上待冯妹妹qíng分非比寻常,儿臣也不好不顾念。”
一句话说完,在场众人或垂眸或撇过脸去掩饰面上醋意。
作者有话要说:传说中的以牙还牙。。。。
第五十七章
太后面露沉吟之色,片刻后道:“你顾虑皇帝,哀家是知道的,但六宫风纪也得顾,祖宗家法更不可废。即便皇帝问责于你,也有哀家担着,你且按规矩办就是。”
一番话说得众人面色转圜不少。
太后以指抹一抹平顺的鬓发,神qíng淡漠问我:“其中原委如何,你且细细说来听听,待你说完,你们再做决断也不迟。”
我颔首,如实道:“崔院判断的诊想来错不到哪里,虞宸宫亦搜出了分量不轻的…催qíng香,还是经了章提点的手。”
一旁杨妃咯地一笑,道:“章提点是宫里的老人了,竟也如此不分轻重。”
贤妃道:“万幸没有耽误朝政,否则后果不堪。”
杨妃从鼻子里嗤地一哼。
我淡淡道:“确也惊险。”
太后的神色倒也平静,摩挲着手头迦南珠串上头的珠粒不发话。
竹息道:“章显伏侍太后皇上尽心尽力,到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
我将她眉眼间的紧张看在眼里,在心头笑起来。杨妃似乎也瞧出眉目了,低头勾着唇角微笑。贤妃两手置于膝上端然安坐,神qíng了然。德妃跟良妃从始至终不语。
太后瞪一眼竹息,沉声道:“他此番捅了这么大娄子,哪里还有往日的谨慎样子?冯氏是有错,然而他章显也难辞其咎。”
我心中辗转,嘴上应道:“母后教训的是。礼法自然不可不顾,否则只怕阖宫不宁,流言纷起终成祸端。然而皇上…”微一踌躇,含了诚恳的笑意道:“其实皇上总赞冯妹妹心肠温柔,为人本分,想也做不来那些个糊涂事。”
杨卉嗤地一笑:“皇后这样说,实在太抬举冯氏了。臣妾倒听过防微杜渐的故事,可见那些个伤风败德的行为,就不能纵容。为皇上、朝政着想,理该以儆效尤。”
一旁诸妃不搭腔。
太后并不侧目于杨卉,只摩挲着掌心的迦南串珠徐徐道:“皇后不忍,荣淑妃秉持以严,你们呢?”视线如有实注一一扫过在座诸妃。
顾氏呐呐道:“臣妾以皇后马首是瞻,不敢不从。”
她一副万年不变的小心恭敬模样,杨卉大为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太后又拿眼去看贤妃跟德妃,德妃淡淡道:“臣妾素来不闻事,无话可说。”
我料不到德妃齐怀芹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推却,微微侧目,只见她如秋水般的眼眸,如一汪波澜不惊的湖水,透着看穿后的安宁,千帆过尽不留痕一纹。
我在想,要经历多少,才能成全“看穿”二字?
其实自回宫后,我便听说德妃与后宫人多不深jiāo,常日深居简出,加之夏沐烜待她qíng分不深,越发显得景阳宫寥落几可生雀,如今瞧她这样,似乎是真的不在乎不关心。
同样以色事人,比之冯若兰一枝独秀,杨卉撒娇扮痴分宠,齐怀芹就像开在雪山巅的一株雪莲,真真的遗世独立,不惹尘埃,可惜了这样的好姿容。
太后似乎早习惯她这xing子了,转而望着贤妃问:“你怎么看?”
贤妃端然道:“到底冯妃最得皇上看重,总是慎重些的好。”
杨卉“哈”地一奚:“难不成为了她一个,就要罔顾祖宗家法?”
我脸上露出为难神色,偷偷拿眼去看太后。
太后一副沉定模样,甚至还点头了:“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法理不容私qíng,事关宫中纲纪,宫里头必然不能纵容这样的风气!”
太后脸上有气,仿佛是真的厌弃冯若兰至此。
我在眼角余光里悄悄带过杨卉,果然见她脸上有得意神色,暗自在心中叹气,她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于是越发恭谨了神色道:“母后不要生气。”
竹息在一旁劝道:“后宫琐事,皇上皇后心中自有分寸。太后身子方好不久,不适宜动气啊。”
太后恨道:“身为天子宫嫔,最要修身养xing,可恨还是有人不让哀家省心!”
竹息一壁为太后顺气一壁赔笑道:“奴婢瞧冯妃素日还算小心,伺候皇上也尽心,必定是受了哪个不懂事的挑唆。”
太后瞪她一眼,竹息立马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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