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老太太已经笑的端不住杯子,旁边服侍的丫鬟忙上前接了杯子,给她重新斟上一杯,万老太太接了杯子在手,送到杨大太太面前:“舅太太,这杯酒,就当是罚你的。”杨大太太故意做个为难之色,已被杨二太太拿起酒杯往她嘴里灌,杨大太太喝完了才对杨二太太故意恼道:“你也跟着怄我。”
合席都笑了起来,李氏坐在杨二太太身边,瞧着这些欢笑,若是原先,自己定也要跟着她们一起欢笑,可是现在只是来陪着罢了。
前面席面欢声笑语,杨氏母女已经到了万家知道消息后,特意收拾出来的一个用来让杨家人暂住的院落,杨家原本的下人不多,丫鬟这些还全是万家的人。屋里烧得暖暖的,杨氏服侍杨母换了衣衫,卸了钗环,杨母这才接了茶在手道:“你们下去吧,我想和你们太太说说话。”
听到杨母这样说,丫鬟先瞧一眼杨氏,得她点头后才行礼退下。杨母拉住女儿的手:“先别忙了,坐下吧,我们也有三四年没见了,难道你不想和娘说说话。”杨氏这才坐到她身边,看一下周围没人,伏到杨母怀里:“娘,女儿好想你。”
这一声唤似乎抹去了母女多年没见的鸿沟,又似时光重回到十多年前,杨母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你啊,从小就是个最让人放心不过的孩子,话都是藏在心里,不肯轻易告诉别人,你爹也是为了这个才把你嫁过来,但这些年我最担心的反倒是你,这次来瞧见你这样,娘才放心。”
杨氏在她怀里点头,杨母摸一摸她的脸:“有件事我一直没说,当初把你嫁到万家,虽是你爹拿的主意,可我是先见过你女婿的,觉得他虽出身商家,人却是斯斯文文,既没纨绔气,也没下贱气,我这才点头的。”
杨氏直起身,眼里满是不相信,杨母轻声叹气:“雅儿啊,你当娘真是和你爹一样,被万家的银子迷花了眼才把你嫁来的?”
杨氏面上不由红了一红,杨母握住女儿的手:“若不是你女婿是这个xing子,我觉得他不会亏待了你,怎舍得把我的乖女儿嫁过来?只是娘没想到,以后还多了这么多波折。”杨氏抬头望去,见母亲头上似乎又多了不少白发,心里不由一酸,轻声道:“娘,我晓得。”
杨母看着女儿,眼里满是心疼:“以前你几次归宁,虽都说过的好,可是我瞧着你总是有些委屈,特别是你几个姐夫妹夫,陆续考中地考中、中举地中举之后,娘瞧着你归宁时候的话就更少了,我是做娘的人,怎舍得你这样过?可是娘要是劝你,说女婿是个好女婿,女人这辈子,除了诰命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只怕会被你认为娘站着说话不腰痛,娘忍了这十多年,忍的好辛苦。”
说着杨母不由滴下泪,杨氏心中也有感慨,露出笑容:“娘,那时候我没转过弯来,现在想起,很多时候的确是我错了,虽说……”杨氏微微顿住,虽说和丈夫之间还是相敬如宾,可是杨氏自己知道,有些事已经变了,偶尔午夜醒来,看着枕边人,杨氏会觉得那十几年的执拗都不应该,这个男人有什么不好?
出身并不是他所能选择的,自己嫁过来之后,他也竭尽全力地对自己好,甚至有时还会因为自己说出一句诗词他不知道而感到羞涩。或者,再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跨出心里的这步,把这个男人真正视为自己的天、自己的一切。
杨母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抬头去看女儿:“怎么了?”杨氏笑一笑:“娘,没什么,以后您不必再为我担心,女儿已经想通了,女儿过的很好。”真的?杨母抬头去瞧她,杨氏点一点头。
十来年的夫妻,这样的好,就算是块石头也捂热了,而不是继续纠结在无人唱和、得不到诰命这些事上。
母女叙了一会话,杨母毕竟年纪已经上来,又劳累一路,渐渐合上眼皮,杨氏忙唤进丫鬟服侍她睡下,这才带人走出屋子,刚出屋就遇到从席上回来的两位嫂嫂,杨氏知道酒席已散,送她们回来的李氏也传了万老太太的话,说杨氏不必再去她屋里,杨氏也就寒暄几句自己回屋。
万二老爷正在灯下瞧着什么,看见她进来忙笑道:“快过来瞧瞧,岳父在席上说想在瘦西湖边建一座宅院,恰好庄家要卖个院子,前几日才把这院的图拿来给我,你来瞧瞧合适吗?”
看着丈夫含笑的脸,杨氏并没像平时一样应了,而是轻声道:“你可以不对我这么好的,可你还是对我这么好,你真傻。”
47银子
自从和杨氏成亲到现在,杨氏一直都是端庄守礼的,面上神qíng永远都是那样恬淡,这种恬淡常常让万二老爷觉得,当年成亲时挑开盖头看见的那抹鄙夷和不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此时这样的话,更让万二老爷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如果不是在梦里,妻子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杨氏已经低头去看桌上的图,这宅院并不大,不过是三进大小,但亭台楼阁的布置十分jīng巧,花园里的布置更是jīng心,太湖石堆的假山、各种新奇花卉,都在那图上标了出来。
杨氏的手指点在图上,轻声道:“这样一所宅院,怎么也要几万两银子,你……”杨氏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以前觉得万家欠了自己,他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可是当日万老太太的一番话已经让杨氏有了改变,就算万家当年欠了自己,这些年杨家从万家拿的那些银子,还有丈夫婆婆对自己的好,都足以让那些亏欠慢慢消失。
而今日杨母的一番话更让杨氏有了不同,当日如果真的嫁给了一个书生,那种终日唱和的日子是不是就真的那么美?唱和完毕之后,还不是一样要油盐酱醋?
万二老爷伸手拉一下妻子的袖子:“怎么,你对这所宅院不满意吗?的确小了点,不过这是离瘦西湖最近的一所宅院了,倒是潘家有一所大的,足足有五进。”杨氏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丈夫:“我不是嫌这宅院不好,只是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又转回到刚才的话题,万二老爷的眼瞪大一下才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况且你一直都这么好,大嫂还活着的时候就称赞过你,说你和三弟妹不同,三弟妹是个爱掐尖要qiáng挤兑人的,而你不是这样的人。要我待你好,说你这样出身嫁到我们家来,本就觉得委屈了,若再任由三弟妹挤兑而我不护着,岂不是更委屈?”
杨氏的心颤了一下,没想到会提到那个早逝的大嫂,记得她还活着的时候,自己对她只是有礼罢了,谈不上什么亲热,可她竟这样说。原来自己识人这面,竟比不上一个自己从来瞧不上的丫鬟出身的人。
万二老爷把妻子的胳膊拉在手里,声音还是很轻:“我们十多年的夫妻,除了初成亲时,”万二老爷顿一下,决定不讲出那一眼来。妻子嫁给自己的时候才十六岁,从小读书习字,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自然不是自己这种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心里有鄙夷也是常事。
况且妻子嫁过来这十来年,对上侍奉公婆,对丫鬟出身的大嫂也很有礼貌,出身商家的弟妹挤兑着她也能把心中的委屈咽下,从来没在自己面前抱怨过什么。
自己既不能给她五花官诰,那只有对她好,总有一日她能忘了诰命带来的风光,而知道自己的好,就像现在一样。万二老爷低头看了眼妻子,见妻子眼里似乎有泪,他伸手给她擦一擦泪:“初成亲时候,我总觉得我又笨又蠢,你说的诗词我不明白,你要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除了做生意就只会做生意。你从没嫌弃过我,也没嫌弃过这个家,我不能给你诰命、也不能让你有官太太的风光,我若再不对你好,你岂不更委屈?”
杨氏低下头,眼里的泪更加多了,自己自负聪明,可是今日才知道自己是个傻子,最好的丈夫就在身边,却羡慕旁人的风光,那些风光抵得了什么?
大姐夫考中已经五六年,官职不高俸禄不够,大姐的家当的殊为不易,上个月大姐还写信来,说明年大侄女要出嫁,缺了二十两金首饰,不晓得从哪想办法?这话里的意思还不是自己这个做三姨的人以贺礼的形式把这缺补上。
二姐夫家有良田千亩,二姐在乡里做个举人太太也是十分风光,可是二姐夫家族里人口极多,连祖老太爷都还活着,知道二姐夫中举之后,就赏了两个丫鬟给二姐夫,现在还在房里服侍,已经生下子女。庶子难为、嫡母难当,这家里那么多人盯着,二姐稍微偏向一点自己所生就有无数的话传出来。
小妹夫去年也中了举,正在兴头上,要的是红袖添香夜读书,必要纳个侍妾,小妹闹了那么几次,还被公婆说她不贤惠,男人家纳妾那是天经地义,又没缺了你正室的风光,这样闹算是什么?
当日她们夫婿各自得中,会得到朝廷诰封的欢喜还在眼前,随即就变成一地jī毛,各有各的难处。反过来瞧自己,虽说得不到朝廷诰命,可是婆婆是个省心的,丈夫是个疼自己的,连儿女们都乖巧听话。这样日子,虽没有夫妻唱和,难道不是真正的神仙眷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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