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还过得去,比念生父母家那区整洁得多。
念生有点茫然,她是bī不得已才搬出来的,她是多么希望父母与她可以jiāo通、多对她讲几句体己话,多表露一点温qíng与关怀。
念生吁出一口气,伸手出去按铃。
huáng昏,光线黝暗,半晌有人来开门。
“我是曾念生,来租房子,由罗彼得介绍。”
“呵,对,请进来。”
门打开来,新粉刷的小公寓,十分gān净,念生先有三分欢喜,念生打量房东,她是个长发娇慵女郎,披着睡袍。
“房间在这边。”
门角放着行李,她像是随时要飞走的样子。
那是一间小小房间,窗子有一半对牢山,念生欢喜,“租多少?”
“三千五,其余帐单对分。”
“价钱十分公道,我租下来。”念生马上下决定。
“我明天出门,你方便的话,付一付按金,我把钥匙给你。”
太慡快了,念生喜欢这个女孩子。
她叫童安娜,念生的支票抬头写这个名字。
“我什么时候搬来?”念生问。
安娜耸耸肩,“随时随地,钥匙已jiāo给你。”
念生点点头。
回到家,看见父亲仍然霸占唯一的饭桌在做马经功课,密密麻麻写小字注解,用红笔及尺划了又划,他努力这种徒劳无功的无聊玩艺足有十多廿年,念生觉得她已看够。
好歹出去闯闯。
她告诉母亲要搬走了。
曾太太张大嘴:“我把你养得这么大——”她哭了,她在这个家里兜兜转转,张罗三餐一宿,一晃眼已到了这年头,一生经已消耗殆尽。
她想过了,以后唯一的光彩,将来自女儿,男孩子们要得到念生,首得先上门来巴结未来岳父岳母,糖果、礼物,那是一定的,还有,带他们出去看戏,吃馆子……然后,女婿是半子,经济上也许还会帮他们忙。
没想到念生意要坚持搬出去。
这一走就什么都完了。
她痛骂念生。
念生看到弟妹们仇视的目光,吃力地说:“我仍会拿家用回来……”
念生一直有履行这个承诺,倒是弟妹,后来也一个个出去了,去得更远更高,完完全全丢弃这个家,不过这已是后话,不在这个故事的范围里。
念生只带了几件衣服便出来,行李又放在写字楼一角,待下班,使可以搬到新家。
趁午饭时间,她到附近的家具店去买了简单的折chuáng及台凳,命人送去。
念生在广告公司任职,十分拼命,虽无学历,上司却很尊重她的努力,念生知道,努力许是她唯一本钱,她没有背景,没有管理系硕士文凭,相貌资质也十分普通,不比别人勤力用功十倍八倍,实在无法冒出头来。
下班已是六点多,用锁匙开了门,不见童安娜,怕已经飞到外埠去了,稍后,家具店的货物也已送到,念生安排一下,小房间已是个舒服的窝。
公寓里,只得她一个人,十分静寂,念生冲了杯茶,和衣躺在chuáng上,心境宁静。
家人不知怎么想,也许他们觉得多点空间更好。
既然出来了,很难回得去,好歹咬着牙关过,
她有点累,侧着身子入睡。
念生被细碎的音乐声吵醒,睁开眼,看看钟,晚上八点多,她不觉肚子饿,起chuáng到客厅去探望,乐声自安娜房中传出。
咦,她回来了,莫非飞机班次改期,抑或,她与人调换当更时间?
念生不去骚扰她,如果安娜想打招呼,她会出来。
淋一个浴,念生便睡了。
半夜模模糊糊翻过几次身,不住的提醒自己,搬出来了,已经离开家了,从此以后,一切靠自己双手双脚,茫茫人生路上,不知几许荆棘,不知未来岁月,可能安然度过。
第二天早上,她坐在厨房喝咖啡看早报,收拾gān净杯碟才出门上班
同事问她:“搬出来还好吗?”
念生笑笑,“还不知道。”
“多些自由总是好事。”
“我还不晓得该怎样利用额外自由。”
母亲从不钉她的功课,从不为她的前途打算,口头禅老是“你有得吃有得穿还时时不开心真是无理取闹……”最好子女们全无qíng绪问题。
不过离开了家也就是离开了家,过去的事不用多提。
下了班现在可以名正言顺闭上尊嘴不发一言,多好。
独居有独居的好处。
那天晚上,念生听见有喁喁细语自邻房传出。
隐隐约约,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男:“我说过负责便负责,结婚好了。”
念生既诧异又好笑,这好象是六七十年代电影里的台词,从何而来,由谁的嘴巴说出?
女:“我不想仓促地结婚。”
男:“反正已经搬出来同居,大家都知道我们的事。”
女:“我们没有资格结婚,你我连固定职业都没有。”
念生好奇,噫,女的不是童安娜。
她很想把对白听下去,但是经过一天折腾,累得说不出话来,转一个身,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念生好想探头过去,看看邻房到底是谁,但是侧耳细听,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努力把好奇心按捺下去。
那天下班回家,进门便看见安娜的行李放在门口。她连制服都还没除下,听见念生的脚步声,便探头出来。一脸笑容。
“谢谢你把地方收拾得一尘不染,我很幸运,有个好同伴同住。”
念生说:“你太客气了。”
安娜刚回来?
“我刚自伦敦回来,这回得好好休息一两日。”
邻房没有人?
“你一个人住了这几天,怕不怕静?”安娜笑问。
念生一愕。
“不,我不怕,你呢?”
“我也从来不怕黑。”
念生问:“你有没有开着收音机?”
“我的收音机一向放在浴室。”
那么,一定是隔壁人家传过来的声响。
安娜斟两杯茶坐下来,“你有没有要好的男朋友?”
念生摇摇头。
“我的男朋友在伦敦,催我结婚好几次了——”
正想介绍她的私生活,电话铃响起来,安娜连忙去接听,一说,就放不下话筒。
她的房门敞开,念生经过时一看,只见很简单的一chuáng一几,不禁会心微笑,安娜大概快要结婚,所以这里一切从简,
果然,放下电话,安娜跟念生说:“催我结婚呢,但是我的心绪不安定——”电话铃又响了。
安娜歉意地笑笑,赶出去听了,随即便淋浴更衣,打扮得花姿招展的出去应约。
念生但愿她也有这样忙,被许多异xing追求,拿不定主意跟哪一个才好。
念生没有这样幸运,异xing都把她当好兄弟看待。
晚上,念生做了一碗面,在小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吃,享受宁静。这次,再清晰没有了,她听见安娜的房间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你毫无上进心,即懒、又凶,同你在一起,没有前途。”
念生轻轻抬起头来,她不动声色放下碗,缓缓站起来,走到安娜房门口,推开,房间是空的,但适才的声音,明明白房里传出。
念生仍然把门关上,回到座位,把电视节目看完了才上chuáng睡觉。
谁,谁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人走了,声音与故事仍然留下来?
那一晚念生睡得非常好,安娜半夜回来,曾探头到她房间问:“要不要吃宵夜?”
念生头也拾不起来,回答:“怕胖,不吃了,谢谢。”
真好,两个女孩都大胆,绝不胡思乱想。
第二天,念生提早一点下班,找到司阍,闲闲地问:“十五楼丙座,在我们搬进来之前,不知道谁住在那里?”
司阍想一想,“不是董小姐吗?”
“董小姐之前呢?”
“董小姐住了一年多,之前,我还没来上工。”
未必有这样巧,可是人家既然什么都不肯说,也就算了。
那天念生本想与安娜详谈,偏偏她又要飞伦敦,见男朋友嘛,有机会不可放弃。
临走之前,安娜与念生在厨房喝咖啡时说上几句。
念生有意无意问:“你听不听到过这间公寓有怪声?”
安娜笑了,“怪声?中学毕业以后我已学会不去听我不喜欢的声音。”
念生讶异,真没想到外表时髦美艳的安娜有这样高的智能。
她拍拍念生的肩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平安相处,不要多心,不必去理会任何声音。”
安娜什么都没有说,念生已经明白一半。
她喜欢这里房租便宜,负担得起,回到小小公寓,打开门,是她自己的天地,她可以伸长手脚,做自己爱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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