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儿_亦舒【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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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汉生忍不住问:“你愿意把你的事告诉我吗?”

    她笑了,牙齿雪白,象整齐小颗的珠子,她轻轻答:“不知你还要不要听这种老故事。”

    汉生说:“当然要。”

    “改天吧,改天我有空再说。”

    她拾起一颗石子,用力掷向天涯海角。

    改天,他想约会她。

    他想与她在别的地方见面,又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地方。

    她似属于那个白沙滩,那海làng,那弯新月。

    朱汉生糊涂了。

    “你住在附近?”

    “我是你邻居。”

    “一个人住?”

    “我有家人。”

    “是父母吗?”

    女郎笑笑,“父母早已不在。”并不介怀。

    “白天做些什么?”

    “什么都做,最主要是休息。”

    “晚上呢,做什么多?”

    “玩呀,同朋友出去吃饭,喝酒,聊天,城内至多消遣地方。”

    说起来,嗜好仿佛同一般年轻男女,包括朱汉生在内,没有什么分别。

    “你可开车?”

    “当然,否则住郊区太不方便。”

    也许朱汉生不懂问问题,也许吴于青太懂得答问题,汉生并没有自对话中得到太多资料。

    汉生一点不介意——

    夏季契约日期往往太短。

    这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我是否能将汝比作一个夏日”中的一句。

    汉生十分有同惑。

    天气渐渐凉了。

    女郎在衬衫外罩一件长袍,然而袍子往往遭海làng溅湿。

    然而这个脚踏细沙的弄cháo儿却兴致越来越高,留恋海旁,不肯离去。

    朱汉生陪着她。

    他俩好比沙滩上两粒贝壳,每次见面,都在同一地点,从不去别处,却深感满足。

    喁喁的絮语,“当然,”于青会说:“父母是爱我的,不然不会给我那么庞大的遗产。”

    由此可知,她的身世同江可风差不多。

    所以不必工作,不必钻营,不用流汗。

    “但是,他们说生活除出玩耍,还有其它,这样吧,过几年再发掘重大的意义吧。”

    汉生只会得陪笑。

    “于青,周末我白天有空,可以陪你到别处走走。”

    “不用,。我最近不大想出去。”

    “那么,我到府上来看你。”

    女郎笑:“太远了。”

    “可是,都快要秋天了。”

    “是。”女郎惆怅。

    阳光往北回归线上移,渐渐薄弱,照不透海水,失去碧绿的折光,大海变了颜色,一时墨绿,一时灰褐,qíng绪波动,激起的làng花,也比较愤怒。

    与夏景是有点两样了。

    蝉声渐渺,树丛中有蟋蟀鸣叫。

    江可风回来了。

    朱汉生却舍不得搬出去。

    “你喜欢住,我没问题,屋里共有五间房间,我们许整个星期不见面。”

    “可风,都是些什么人住在附近?”

    “我不清楚,就是贪互不来往,互不相识,我讨厌群居生活,你呢?”

    汉生点点头,“我也最恨打招呼,说客气话,问好。”

    可风笑了,“下个月许住欧洲去一趟。”

    “走得这么频繁,可是有怪shòu追着你呢,抑或,在寻找什么?”

    可风抓抓头皮,“我也不知道。”

    周末,汉生沿着小小私家路去查门牌。

    勃拉恩安德逊医生,苏孝仁先生夫人,爱斯胡辛先生,王守忠先生夫人,张国威先生,苏宅,刘宅,蒋宅……没有人姓吴。

    回到江宅,汉生嘲笑自己真是个不可药救的无聊庸俗的凡人,随缘而安不是最好吗,何用苦苦追查人家身世下落。

    公司里所有女同事的生平履历都有稽可查,记录在人事部档案里,又不见朱汉生感兴趣,人家越不说,他却偏偏追查不休,什么意思。

    他叹口气。

    那是因为他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弄cháo女了。

    他害怕,怕要等到明年夏天。

    又怕即使等到明年夏天也没有用。

    这游丝般的念头忽大忽小,使他恐惧。

    朱汉史从前是个无忧无虑的小伙子,自从邂逅了女郎以后,苦乐参半,患得患失。

    忘记她,忘记她便可以恢复自我,重新做一个无牵无挂的人。

    可是汉生又踌躇,但是按时的生活那么苍白,又非他所愿。

    呵世人其实并没有选择余地,因为无论挑哪一样,将来都是错,都会后悔。

    汉生不yù再想下去。

    可风诧异,“已经穿毛衣了,你还往沙滩跑?”

    汉生不语。

    “你看上去有点魔意,可是为着一个人?”

    汉生点点头。

    “她是谁?”

    “一个美丽的女子。”

    可风笑,“你妈妈没同你说,越是好看的女子,越是害人jīng?”

    “妈妈们会不会错?”

    “很多时都错得离谱,可是我们仍然尊重她们。”

    两个年轻人打算结伴喝香槟渡过秋季。

    稍后,可风还是到欧洲去了。

    乘搭飞机,对他来说,也是一件事,总比蹭在家中翻画册听音乐的好。

    一日,汉生的车子经过私家路,惊鸿一瞥,在倒后镜看到一个穿红色大衣的女子,似曾相识。

    他的心咚咚一跳。

    连忙抬起头,那女子已经弯腰走前登车。

    车子很快驶走,汉生失之jiāo臂。

    他警惕自己:切莫qiáng求呵,朱汉生。

    栀子花迹已渺。

    日间阳光淡淡,晚间空气清寒,不象亚热带。

    午夜梦回,汉生老觉得他似听到有若隐若现的哭泣声,如不是他多心,就一定有个伤心人住在附近。

    要不就是猫儿叫,抑或,是一个幼婴。

    他很快地翻一个身重新堕进梦乡。

    有时会梦见那个女孩站在沙滩上等他。

    她似不怕冷,仍然作初秋打扮,笑靥迎人。

    同她说话,她不作答,半晌才说:“你真有趣。”

    醒来无限惆怅,象是根本没有这个人,这件事,一切都是他的想象。

    因为现实生活苦闷,因而构思这个女子来作伴。

    睡醒了,往往比上chuáng的时候还累。

    可风寄明信片回来,题的字,风牛马不相gān,他写:也许结婚生子才是当务之急,但,如果坚持要与相爱的人结婚生子,可能永远达不到愿望。

    一个人若不是太过饱暖终日,是不会这样无聊地无所事事的。

    也许朱汉生与江可风都需要吃点苦。

    那才可以使他们集中jīng神生活,感激上苍给他们一副健康的身体。

    有时候职业司机三三两两趁主人不用车的时候,聚集在门口。闲聊,朱汉生真想过去打探:“你们家,有没有年轻的小姐?”

    怕只怕人家答:“有,今年七岁,刚上小学,美丽聪明。”

    他伏在驾驶盘上等。

    等女主人用车时出来。

    有一个是胖太太,胖了有几十年了,功力不浅,腰围象是套着一个橡皮圈。

    又有一位gān瘦,等车那三分钟时间,也不忘点着一支香烟,衣着太过华丽,与时间身分都不配合。

    两位是洋妇,亲自驾车。

    没有吴于青。

    但是汉生确实她住在这一头。

    汉生有根据,第一:她身边从不带钱包,第二,她从来不穿鞋子。

    能走多远?

    不过也难说,美貌女子要走多远要飞多高都不难。

    冬天下雨,也是亚热带特色。

    雨还下顶大,水拨不住划动,女士们惊恐地窜入车子,唯恐滴到雨水,坏了仪容。

    汉生想到于青不怕làng花……她会不会也不怕雨?

    汉生jīng神一振。

    他静心等候。

    寒气侵人,他有一小扁瓶拔兰地,偶而喝一口,等待,变成一宗仪式,他已不在乎等不等到她。

    滂沱大雨。

    车窗都叫雾气封住。

    有人轻轻敲玻璃。

    不会是警察吧。

    连忙绞开车窗,汉生看到了他希祈见到的面孔——那张小脸白皙了许多,也沉着了许多,诧异低声说:“你每天都在这里等?”

    汉生充满喜悦,词汇一下十又消失无踪,只懂得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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