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儿_亦舒【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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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什么?”她撑着伞,穿着透明雨衣。

    汉生清清喉咙,“你没有说再见。”

    “胡说,每天我都记得说再见。”

    “但是,你有好一段时间不见人影而无预告。”

    “嗯,”女郎笑,“你真有趣,我还以为我们没有牵绊,我们是自由身。”

    汉生伤心了,开头时,他也以为如此。

    总是这样的吧,人太信任他们的理智,结果锻羽、失望。

    她凝视他良久,她懂得他心意,她阅读了他的思念,终于,在大雨哗哗声中她说:“我还以为是一个游戏。”

    朱汉生不出声。

    女郎还是下了一个决心,“这样吧。我住在七号,今晚有个舞会,你来参加吧。”

    汉生扬起一道眉,“你有话同我说?”

    “届时你就明白了。”

    她转头回屋子里去。

    七号,汉生记得很清楚,是苏宅。

    汉生喉咙,

    吴小姐住在苏宅?正如他朱先生住在江宅一样,这么说来,她父亲留下遗产一说,可能真是游戏。

    今夜你就会明白,她说。

    晚上,雨仍然在下。

    七号宾客的兴趣一点也不减。

    朱汉生换上西装,也没有撑伞,就自三号走到七号,真正咫尺天涯。

    宾客到了大半,宽敞客厅内所有好位置已被占满,各人自喝香槟,互相jiāo谈。

    漠生目光浏览一下,女主人尚未下楼来。

    一个穿黑色bào露晚装的少女坐到他身边来,表示好感,表示亲热,表示万事有商量,表示羡慕。

    本来汉生想马上离座,但听得她说到女主人,又按捺下来。

    “你看我们的朋友于青多能gān,”她说;“短短三年,混进这间别墅来,我还是与她同一时间出道的呢,瞧瞧我,”她有点沮丧,“还背着这劳什子手提电话,随时应召。”

    汉生沉默不语。

    “我做错了什么?”少女抬起头,大惑不解。

    汉生站起来,忍不住说:“小姐,也许你的话太多了。”

    客人陆续来到,人气烟味挤得汉生透不过气来,他不是笨人,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女郎为什么叫他来这个宴会。

    看见,也就不得不相信。

    他已经看够,正在这个时候.汉生忽然听得一阵雷似掌声,众人都抬头向梯间望去,原来是女主角出场了。

    只见她摆一个姿势站定,搔首弄姿、浓妆、冶服、媚笑、没有灵魂。

    这是谁?汉生一阵迷茫,他不认识她,她认识他吗?

    这个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奔上大理石楼梯。

    他一手搂住女郎赤luǒ的肩膀,高声说:“今日是于青廿一岁生日,请大家祝她生日快乐。”

    众人大力附和,唱起生日歌来。

    那中年男子紧紧把她拥在怀抱里。

    汉生看到这里为止。

    他逃一般的离开七号,退回江宅,换回便服,立刻驾驶车子离去。

    车子到市区,雨势渐歇,又看到满眼的霓虹光彩,汉生才定下心来。

    他把车驶进停车场,回到自己小小公寓,松口气,开一罐冰冻啤酒,又一罐、又一罐。

    他的梦醒了。

    第二天他照常上班,非常努力投入,他恢复自我,做回他自己。

    在以后一段日子里,汉生疏远了江可风,他开始在同类中找新朋友。

    他决定约会阶级及价值观都相等的女同事。

    三五年后,也该结婚成家了。

    他一直没有同任何人提起那天晚上的遭遇。

    朱汉生深信,那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只是一个老故事。

出身

    胡勉宜在接受新华日报妇女版记者访问。

    记者:“胡小姐好似很少提到家人。”

    胡勉宜只笑。

    “家里人口复杂吗?”

    “我是独女。”

    “令尊令堂是否自幼栽培你?”

    “我的家境非常普通。”

    记者立刻识趣地说:“英雄莫论出身。”

    他又问了几个细微有关生活上细节趣致问题,然后告辞。

    记者由秘书送出去,穿过如山如海的祝贺花篮才到门口。

    他心中嘀咕:“直如红舞女过场子一般热闹。”

    然而鲜花芬芳确令他jīng神一慡。

    这是胡勉宜荣获十大杰出奇才奖的第二天。

    关上办公室门,勉宜面孔便挂了下来,疲态尽露。

    她按下通话器,同秘书说:“黑浓咖啡一杯。”

    秘书笑着应:“是,胡小姐,公关部问你下午三点有没有空,魅力杂志想做个访问。”

    勉宜用力地说:“没有空!”

    最讨厌是公共关系组那帮人,专司小事化大,专爱陷害其它部门同事,把人家当小丑那样把弄。

    喝了一杯咖啡,她心qíng略为平静,吩咐道:“把花收起一些。”

    秘书笑:“拿到我们那边去吧。”

    话还没说完,公关部主管苏珊娜便婀娜地走过来,“胡小姐,给我三分钟时间可以吗?”

    勉宜说:“我要出去开会。”

    说罢取过公文包与外套。

    “魅力杂志是本有份量的刊物。”

    “我知道,你是个有份量的人。”

    勉宜已经出了门,苏珊娜恨得牙痒痒,直诅咒她,“红的时候不可一世,有朝发黑可别怪我在你身上踩几脚。”

    勉宜登上公司车子,才松一口气,她不是不知道人家背着她说些什么,她不介意。

    勉宜吩咐司机:“山村道一号。”

    耳畔犹自徘徊着适才记者的问题:“家里人口复杂吗”,又:“令尊令堂是否自幼栽培你”还有,“英雄莫论出身”。

    到了山村道一号,来开门的,正是石伯母,她满脸笑容迎出来,“恭喜你,勉宜。”

    “石琪呢?”勉宜问。

    “出去买香槟替你庆祝,马上就回。”

    勉宜脱下外套,“有什么好庆祝,串通了的一场戏文而已,老板好找不找,找我来捧,目的不外是替公司宣传,多张活招牌。”

    石伯母笑,“那是你谦虚,你去年结结棍棍,实实在在替公司赚了不少钱。”

    勉宜也笑,“公司走运,没话说。”

    石伯母点点头:“做电影,风险大,公司把你当作福将,想必有压力。”

    勉宜感喟,“石伯母,也只有你明白罢了。”

    这些年来,她直把石伯母当母亲看待,当然也把石琪视作姐妹。

    “看你累得,到房间去眠一眠。”

    勉宜苦笑,“那怎么行,下午要同美国人开会上商量合作拍摄问题。”

    “又是你制片?”

    “是呀,事成的话,要往荷里活住三个月。”

    石伯母安慰她,“反正孤身寡人,无所谓。”

    门一开,是石琪回来了,“大制片,来,喝上三杯,祝你白尺竿头,更进一步。”她笑着举起杯子。

    石琪是快乐天使。

    勉宜仍然忘不了记者的问题:“家里人口复杂吗?”

    对胡勉宜来说,家里不过还有两个人:石伯母与石琪,石伯伯故世后,她已没有第三个亲人。

    石琪取出冰桶,把香槟镇好。

    石伯母说,“勉宜下午还要开会。”

    石琪拍手笑,“那么喝伏特加,闻不到酒味。”

    勉宜说:“时间差不多,我要走了。”

    石琪惋惜道,“卿本佳人,马不停蹄,为了何人?”

    勉宜答,“为着自己。”

    “够吃够用也该住手了。”

    “琪官,你是幸运儿,哪里会了解我们心qíng。”

    “我知道,你没有安全惑。”

    勉宜笑笑,出门去开会,

    那是一个冗长的会议,那堆人的美国口音听得她双耳出油,天气炎热,老外身上出汗,那股骚味跟着而来,勉宜心中大叫吃不消。

    要求又繁复,所有工作人员都按章工作,朝九晚五,劳工假期,过时补薪,比公务员还要慵懒三分,勉宜最怕拍国际电影。

    那夜躺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难以入寐,很难不想到童年往事。

    十岁父亲去世后母亲身边就不住换人。

    进出自己的家,勉宜都非常小心。

    她老躲在房里不出来,而且一直把房门下锁。

    生活倒是没担忧过,父亲有一点点钱剩下,逐些取出贴补,倒也过得去。

    十三岁那年,母亲再婚,把勉宜送去寄宿,那一年,她认识石家三口,石琪是她同房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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