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码_亦舒【完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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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永说:“所以我怕做母亲,身为人母仿佛有个责任非活到八十九岁半不可,可以想像母亲去世前是多么不舍得我们,尤其是才两岁的小妹。”

    玉英抬起头来,“不,是三岁。”

    “小妹,你当时太小,记忆混淆了。”

    玉英很肯定,“不,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夜,妈妈推醒我,笑嘻嘻说:‘囡囡你三岁生日,快来吃蛋糕’,那小小蛋糕上有三支小蜡烛,我三岁。”

    玉元大大纳罕,“小妹你三岁生日那天是外婆与我们在一起,外婆落泪说你可怜,从此见不到妈妈。”

    玉永按住大姐,“慢着,且听小妹把话说清楚。”

    玉英坚持:“不错,那一阵子,父亲在新加坡出差,外婆来陪我们住,下午还带我们到游乐场,是不是?”

    王元笑,“这部份记忆又丝毫不错,难为你了。”

    王英说下去:“二姐不小心跌破膝盖,结果外婆买了棉花糖补偿她。”

    玉永也答:“是,一点不错。”

    “晚上,我特别累,故此上chuáng先睡,后来,妈妈回来把我推醒,叫我吃生日蛋糕。”

    天元与玉永面面相□留

    玉英说下去:“她长头发拢在脑后,穿件藏青色旗袍,把我搂在怀中很久,叫我好宝宝,我记得我高兴极了,但稍后她告诉我,她要离开我们,到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去,可是将来,我们必能见面。”

    这时室内忽然静了下来。

    半晌,玉永说:“小妹那是你梦见母亲。”

    “哪有如此清晰详尽的梦境。”

    玉元忽然说:“若是梦境,如何解释其他的事?”

    玉永跳起来,“什么其他的事?”

    “第二天清早,外婆说,怎么衣服都收下来折叠好了,还有,老二那从不整理的书包全收拾妥当,而客厅当中,放着只吃了一角的蛋糕。”

    玉、水嚷:“当然是慵人阿三做的好事。”

    “不,阿三当时回乡探亲去了。”

    三姐妹用手托着头,沉默良久。

    隔一会儿玉永说:“二十年前的事,大家都小,记不清楚,母亲在我心中,只是一个淡淡凄酸的影子。”

    玉元感喟:“她从来没有享过福。”

    玉英却说:“她回来看我,大姐,她舍不得我,知道我到处找她,她回来看我。”玉元落下泪来。

    玉英追问:“那一夜,你可听到什么声响?”

    玉元答:“我的确听到启门声,起来视察,看见外婆与老二睡得好好地,但是你,小妹,你醒了,坐在chuáng沿傻笑,双目凝视墙角,一直憨笑。”玉永惊问:“你可看到什么?”

    玉元叹息,“可惜我什么都没看到。”

    玉永温婉地说:“现在你自己也是一个母亲了。”

    王元恻然:“所以我知道,如果回得来,我一定也会回来看囡囡。”

    活泼的玉英刹那间恢复了本色,“母现必然知道我们生活得不错,可以放心了。”她握住姐姐的手。

凝视

    那样相爱也没有到老。

    陈成祖记得云生喜欢凝视他,不论他在读报纸,或是闭目养神,甚至是喝咖啡,她都在一旁笑吟吟专注的看着他,一次云生忽然说:“有一天还是不得不离开你。”语气充满惋惜。

    “怎么会,”陈成祖也看着爱妻,“你要去何处?”

    “人总有辞世之日。”云生黯然。

    “届时我们已经是老公公老婆婆了,那么远的事想来作甚。”

    云生看着他说:“不要紧,我死后照样回来看你。”

    成祖咦一声跳起来,“你说什么?”

    云生笑嘻嘻,“你怕?”

    “当然不怕,但是,喂,我们别再讨论这个问题好不好。”

    云生以后果然没有再与成祖说起这件事。

    那日她出门上班,像往日一般取过外套与公事包,临走时说:“记得晚上要到端木家吃饭。”

    成祖抬起头,“是乘谭华锦的顺风车吗?”

    “是。”云生关上门走了。

    成祖在报馆上班,可以晚一点出去。

    成祖刻很清楚那天是八月一日,上午十时,他正在书房改一篇特稿,电话铃响了。

    不知怎的,他似有预兆,觉得铃声异常空dòng悲怆,不想去接,终于取起听筒,那边却是警局,告诉他,谢云生遇到车祸,qíng况危殆,请他即时赶去医院。

    事发突然,震央一时间未及思维深处,成祖居然不觉太大伤痛,非常冷静地即时出门叫车到医院去。

    云生已在弥留状态,成祖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问医生:“她痛苦吗?”

    医生摇摇头:“她已毫无知觉。”

    成祖抬起头,云生蓦然离去,甚至没有说再见。

    “我们在她手袋内找到愿意捐赠器官证书。”

    “是,她同我说过,万一有机会,她愿意把所有完好的器官捐出。”

    “她一定是个极之善良慷慨的人。”

    是,云生确是那样的人。

    她在当天晚上十时许离开这个世界。

    算一算,结了婚还不到一年。

    小公寓里到处还有她清脆笑声的回音,真没想到,她走的那样早。

    成祖不久搬了家,转了工作,最后,随着家人移民。

    转瞬数年过去,她始终没有再找到对象。

    这时候最痛苦的阶段已经克服,他说话渐渐有一点幽默感,嘴角肌ròu可以微微蠕动,作出状若微笑表qíng,换句话说,他已有能力恢复社会活动。

    但是无论什么时候,他抬起头,都仿佛看到云生在笑吟吟凝视他,“成祖,我会回来看你。”

    他知道他永远不会忘记爱妻谢云生。

    一次,在朋友的生日会中,他负责司琴,一曲既毕,大家鼓掌起哄,忽然之间,成祖看到有一个可人儿远远的看着他笑。

    成祖心念一动,这是谁,面孔却是陌生的呢,他走近她,一晃眼,不见了她的影子,不禁有点惆怅,可是一转身,又在另一角落看到了她,又有了意外的惊喜。

    成家过去打招呼,冒昧地说:“你的眼神有点熟悉。”

    “我叫娄家敏,是主人家表妹。”

    成祖侧着头,“我们从前可有见过?”

    那位娄小姐笑,“肯定没有。”

    他们自那天开始约会。

    成祖简单地把过去告诉家敏,他在六年前结婚,妻子因车祸去世。

    家敏懂事而沉着,一个问题也没有,何需问,从成祖双目中已可看到他对亡妻深切的怀念。

    接着一段日子里,成祖处处表现他已有能力从头投入感qíng。

    他十分喜欢家敏,说也奇怪,她与云生有许多相似之处,两个人都爱笑,都不拘小节,象云生一样,家敏也喜欢凝视他。

    成祖暗暗感喟:先是被云生热烈的目光宠坏了,接着又是家敏,陈成祖何其幸运。

    深夜,他在家中默祷,抬起头,看到一轮明月,云生,他说,是你派家敏前来陪我的吧。

    第二天,他静静对家敏说:“我俩从此以后在一起生活你说如何?”

    家敏笑了,迫切而爱怜地看着他,“我一时间分不清你是想同居还是想结婚。”

    成祖看着她眼睛,“我想余生与这双眸子渡过。”

    “呵,那肯定只有结婚一途。”

    “大概这算是答应了。”

    “感qíng这回事,要猜来猜去才有意思,一旦落实,就没有味道了。”

    话是这么说,——家敏可是从来没有作弄过成祖。

    婚礼非常简单,婚后生活十分愉快。

    某星期六下午,成祖在书房整理私人文件,家敏捧着茶点进来,他顺口同她说:“护照,结婚证书,大学文凭全在这里,呵,还有,这是我的器官捐赠卡。”

    家敏略觉意外,“你愿意捐赠器官?”

    成祖笑,“届时也许会衰老不堪,器官早已失去功能。”

    家敏缓缓走近说:“我十六岁那年因意外左目失明,如无善心人捐出角膜移植,至今不能视物。”

    成祖怔住。

    家敏说:“所以我与你志同道合……”

    “慢着,那是几时的事?”

    “六年前的八月八日,我还请医生破例把那位好心人的名字告诉我,好让我纪念她。”

    “她叫什么?”

    “她叫谢云生。”

    成祖猛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家敏凝视他,成祖在该刹那泪盈于睫。

请按

    事qíng不知道是从几时开始的,江世平有一日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询问父母乘搭的飞机何时由温哥华抵港,就听到了以下的讯息。

    “多谢你致电华东航空公司,假如你想知道今日班机抵港时间,请按四三○,假如你想知道班机离境号码,请按七四○,假如你想订票,请按九九三,假如你想与职员谈话,请按二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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