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颜,我没有。”
夏夜白仰着头,眼皮上也沾上了鲜血,那双清澈无辜的眸子染上了残忍的血腥之色,可那模样,在夕颜看来,除了心疼,便是怜惜,余下的便都是愤怒了。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想发泄,却不可得,就像是快要喷发出的火山。
“七王爷,你虽是皇子,却也是傻子,这慧chūn坊可不是你该来的,今日之事,便这样算了,下次不可再犯。”
太傅站在离夕颜并不很远的地方,虽然她并未正眼瞧他,可那浑身散发出来的冰寒之气,他却比那些皇子更有同感,若只是冰寒,还能够接受,但那不仅仅是寒意,还有杀气,腾腾的杀气,虽然那杀气一点点的被压制了下去,可他明显感觉到她的存在。
“我当然相信王爷是不会撒谎的,相思,搬条凳子来。”
夕颜蹲着身子将夏夜白抱了起来,送到相思红豆的手上:“扶王爷坐下。”
这里是皇子们听课的地方,桌椅上都垫了几层呢绒的毯子,坐在上面,即使腰酸,也不至于太过不适。
“不知太傅对为君治国之道有何高见?”
夕颜福了福身子,态度甚为恭敬。
“深探其本,而反自贵人始。故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正如太子所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乃君为臣纲,德侔天地者称皇帝,天祐而子之,号称天子,万民理应听从膜拜,若敢违抗,便以犯上作乱之罪论处,现我琉璃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此乃天佑我琉璃,若有忤逆,上天必施以责罚,必定被天下唾弃。”
董仲舒的三纲五常、天人合一、君权神授,不过是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帝皇愚弄万民的手段而已,他们不过只是看到了其中有利于自己的一面而已,为何不说五常?说得如此慷慨激昂,大力鼓chuī,不过是因为自己处于统治上层,永享特权而已。
“太傅之见,恕夕颜不敢苟同。”
夕颜瞧着王太傅,冰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火药味。
“夏桀商纣自负勇武,荒yín无道,好酒yín乐,唯妇人之言是用,昏弃厥肆祀,bào殄天物,害nüè臣民,自绝于天,结怨于民,朝代更迭,纯属自取灭亡。秦始皇扫灭六国,结束各国纷争,南平百越,北击匈奴,车同轨,书同文,度同制,改币制,整jiāo通,行同伦,修筑长城,六国无人敢出其右,千古一帝,名副其实,及至晚年,大兴土木,阿房宫、兴乐宫、梁山宫,将天下武器聚集咸阳焚毁,焚书坑儒,耗费巨资,寻求仙药,以求长生不老,天下百姓,无不深受其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后有陈胜吴广起义,前后不过短短数十载而已,功过是非,后人也不知如何评判。南唐后主李煜,诗词歌赋,样样jīng通,xing骄奢,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本该是一风流才子,却奈何成了一代帝王,终日与百官饮酒为乐,国门被破,隔江犹唱后庭花,后被壮大的北宋所灭,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终逃不过一杯毒酒赐死的下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chūn水向东流,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君王自以为是天子,便可荒yín无道,不理朝政,奴役百姓,那就大错特错,终会被千千万万的百姓推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贵君轻,民惟邦本,只有把百姓放在首位,事事为民着想,得万民拥护,得道多助,江山才能千秋万代,皇上三宫六院,立嫡立长,不若贤明。”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再无一点声音,夏天辰那妖孽魅人的脸上,紧紧地锁住那张完美的寻不出任何的瑕疵的脸,笑容凝在嘴角,自是少不了震惊。
夏夜白坐在椅子上,面具下的那双沾上血液的眸子突然睁开,直直的盯着正中的夕颜,眼底有错愕、欣喜一闪而过,带上了点点的恐惧和担忧。
而方才慵懒的靠在椅子上的太子夏明旭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盯着夕颜,活像是见鬼了一般。
“太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五皇子夏俊驰走到太傅跟前,一头的雾水。
“什么夏桀商纣,秦始皇的,那个南唐后主又是谁啊?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立嫡立长,不若贤明,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这些不经之谈是谁教七王妃说的,休在这地方煽风点火,危言蛊惑,单就你说的这些话,就该被处以极刑。”
王太傅气得差点晕了过去,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说出话来,他身为帝师,三朝元老,更是皇后一家的领袖人物,就连当朝景帝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如何能忍受得了这口气?如何能被一个女子教训?他自认为知识渊博,可方才她说的那些东西他居然都不知道,实在是心怒难消。
“诛灭九族吗?我父亲大人是琉璃宰相,一生为琉璃辛劳,鞠躬尽瘁,难道就因为夕颜的几句真言便抹去他一生的功绩吗?我家王爷再如何不是,也还是皇子,难道还能诛九族吗?死有何惧,不过是命而已,与其被你们为威胁侮rǔ,不得还手还口,还不如一死。”
夕颜冷眼瞧着那太傅,不卑不亢,态度高傲,两眼火花四she,恨不得把这慧chūn坊的那些人都烧成灰烬。
“宰相一生为民,云霞、云菲都是好孩子,如何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你方才说的那些是谁告诉你的?秦始皇是谁?如何能与我们的开国莽帝相比?”
王太傅慷慨激昂,仿佛夕颜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qíng。
夕颜的太阳xué突突跳了几下,暗道糟糕,她本只想给太傅难堪,这琉璃并非中国历史朝代上的任何一个王朝,也许荒yín亡国的例子并不在少数,但这几个人他们却未必知道,方才自己怒火中烧,竟忘了这事。
“太傅不用管我如何知道的,更加没有必要计较秦始皇与莽帝谁更厉害一点,既为帝师,你可知自己该如何教导学生?眼见兄弟相残,却冷眼旁观,认为一旦当上皇帝,便是天子,万民臣服,便可以为所yù为,如画江山也必定败在手上,至于那南唐后主,太傅需要多说吗?并非夕颜危言耸听,北方的匈奴便是那成长的猛虎,他们骁勇善战,整个民族团结一致,若我们再不多加提防,谁知是不是下一个南唐?”
“简直就是骇人听闻,我们琉璃身为天朝上国,那北夷蛮子如何能与我们相提并论?”
枉帝师一腔爱国热qíng,自以为自己的国家是最好的,任何人也无法比拟超越,沾沾自喜,在说到琉璃之时,顾盼神采。
“太傅未免太过自信,我承认我们琉璃确实富裕qiáng大,但这些年匈奴的qiáng大有目共睹,北方已被匈奴统一,近几年我们琉璃的边境,尤其是年关的时候,被屡屡侵犯,民不聊生,太傅身为三朝元老,难道不知,为着一个天朝上国的美名,每年都耗上百万银两资助,东吴、芷兰,他们并非我朝的国土,现在与我们亲近不过是为了那几百万而已,将来若是匈奴做大,许给他们更多的好处,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倒戈?若同时夹击,不是更无反手招架之力吗?”
夕颜一字一句,透着冷静,除了嘲讽,再无其他多余的感qíng。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王太傅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话来。
“太傅身为帝师,既然说不过我,便该心悦诚服的认输,而不是半点风度没有,qiáng词夺理,真不知你如何胜任帝师的?方才我说的那些皇帝,可并非都是些荒诞无稽之谈,瞎编乱造的,而你却一概不知,博古通今,未免太过,难道就因为你三朝元老的身份,时代在变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太傅你如何还能独占鳌头,每日只知之乎者也,教些已经过了时的知识,是让众位皇子与你一起活在过去吗?俗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国家要qiáng大,要的从来不是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蠢材,要的是那些有经世济伟、雄才大略又有实gānjīng神的,每日做着天朝上国的美梦,沾沾自喜,不知所云,总会被他国取代。”
“七王妃的意思是太傅该换人了吗?”
夏明旭坐直了身子,两只眼睛颇带着兴味的瞧着夕颜,并未因她那立嫡立长,不若立贤的惊世骇俗的言论而怪罪于她。
“太子这话是何意?”
夕颜一脸无辜,那眼神,竟和夏夜白有七分的相似,清澈无辜,不过无形间却透着天然的媚意。
“太傅年迈,视野闭塞,思路也跟不上琉璃的发展,如何能培养出合格的君王?七王妃不是这意思吗?”
夕颜笑了笑,这太子倒是个人物,若不是那深凹进去的眼圈,她都忍不住要怀疑他是真病还是假病,瞧那太傅的样子,明明是帝师,更是当今的国丈,太子的外公,可言谈举止间,若有似无间,却在处处征询着太子的意见,方才那立嫡立长,不若立贤的见解,虽是心里想法,但也并非脱口而出,琉璃上下,谁都知道,丽妃与皇后在后宫之中,势同水火,太子与四皇子也为了太子之位,各有自己的拥护者,形成两派,她方才才见过丽妃,这样说,外人定会以为是丽妃授意,两方的关系必定更加紧张,她和小白乐得清闲,还可看戏,哪想到这太子竟是半点都不在意,如此的通透,完全就是一副掌控了全局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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