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朗,冉颜和歌蓝、晚绿从影梅庵的前殿往后院走,就在转过前殿不远,忽然隐隐约约传来歌声,声音极小,像是随口哼哼,但曲调凄婉,在夜里令人脚底板发寒。
冉颜顿了一下,放轻脚步,循着歌声慢慢靠近。
那歌声哼着哼着,却变成了小小的啜泣声。冉颜顺着声音穿过游廊边的一个小侧门,晚绿在后面一不留神,胳膊稍微碰了一下门,门板轻轻晃动,发出“吱呀”一声。
这个声音本来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刺耳。
啜泣声戛然而止,一个黑影倏然窜进树丛里,晚绿知道自己闯了祸,便一心想抓住那黑影将功赎罪,一时间什么害怕都抛诸脑后去了,也跟着扎进了树丛。
只听树丛里面扑棱了半晌,传出晚绿诧异又愤怒的声音,“怎么又是你!大黑天的不睡觉,gān什么跑出来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冉颜和歌蓝便听见“啪”的一声,清脆极了。冉颜不禁弯起唇角,想来晚绿又拍人家的“慧根”了。
树丛里面传来呜咽的哭声,晚绿把幻空拖出树丛,听她哭得伤心,语气也缓了缓道:“我们路过这里,听见有人大半夜的唱歌,当然得过来看看啊,你也不能怨我。”
幻空泪汪汪的眼睛瞪着她,哽咽着顶嘴道:“我就爱半夜唱歌,谁让你半夜出来听了!”
“嘿,你这小尼姑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说着,晚绿抬起手就要拍她光光的脑壳。
其实晚绿也没有用大力气,只因为没有头发,拍起来声音特别清脆。
“你唱的什么歌?”冉颜看着两只眼睛如核桃的幻空,缓着语气道。
幻空想了半晌,道:“不知道,小时候母亲常常哼的歌。”
冉颜环顾四周,树木丛生,满地的落叶,显然已经不是在影梅庵内了,原来从那个小侧门是出庵的。看了一圈,冉颜目光落在面前三丈远处四五棵火红的花树上面。
走近一些便隐隐闻见淡淡的花香,以及一点似有若无的异样气味,冉颜不禁问道:“这是什么花?”
幻空见她似乎也不是很难以接近,便大着胆子道:“是秋海棠,我母亲最喜欢这种花。”
“是吗……”冉颜再次垂头嗅了嗅,这种异样的气味是……血!
冉颜立刻道:“这是你母亲的坟墓?”
幻空点点头。
“我决定帮你验尸,找东西过来把坟墓打开吧。”冉颜一边说,一边蹲下身来仔细查看秋海棠的根部周围的泥土。
第115章阮郎迷(1)
歌蓝扯了扯冉颜的衣角,握起她的手腕,在她手心里写道:曲子是《阮郎迷》。
这《阮郎迷》是教坊里的曲名,大体上讲述的是两个男子误入仙境,留恋美色不知返的故事。这是冉颜从原主记忆里得到的信息,再详细的她也不知道了。
不过这个也不急,歌蓝既然知道曲名,多半也知晓细节,等回去让她写下来便是。
“明日再验如何?我要焚香告知母亲,先向她请罪。”幻空急急道。
古人尸体是不能随便乱动的,幻空这个说法也没什么奇怪,但是冉颜有些不甘心,这坟下定然有异状,埋了六七年的人不可能还散发这种气息。
冉颜细想一下,既然有这么大的血腥气息,一夜之间应该也不可能搬空,她抚平自己心里的急切,站起身道:“那就明日吧。”
话音方落,歌蓝急急地拽了拽冉颜的袖子,做了一个环望四周的动作。
冉颜顺着她的动作看了一圈,月明星稀,树影重重,四周万籁俱静,只有她们四个……四个!现在却只有三人!刚刚还站在身边的晚绿居然不见了!
“你们也没有注意到晚绿去哪里了?”冉颜稳住声音问道。她心里明白,晚绿是不可能自己悄无声息地离开。
幻空满脸惊恐,她感觉到晚绿刚刚就站在自己的身侧,不禁抖着嗓子道:“我只听见她‘咿’了一声,然后我跟你说句话,她就不见了!”
幻空不开心的时候常常晚上到这里来与母亲说说话,她一直坚信自己是有慧根的,佛祖会保佑她,而坟里埋的就是她的母亲,因而从未感觉到害怕,这会子却是浑身颤得厉害。
冉颜大声呼喊晚绿的名字,其间对幻空道:“快去通知庵主!”
幻空应了一声拔腿就跑向侧门。冉颜一边紧紧拉着歌蓝,一边往四周糙丛中探看,她觉得这么孤身去找很危险。正yù出去搬救兵,却听见幻空哇哇大哭的声音。
冉颜转头看过去,幻空正巴在门上,像一只小猫一样到处乱抓乱撞,侧门似乎从里面被锁上,这一眨眼发生的事qíng,把幻空吓得浑身发软,除了大哭,喊她师父,再也不知道能gān些什么。
侧门看起来不算结实,以冉颜很弱的跆拳道黑带应该也能够踹得开。她拽着歌蓝刚刚踏出一步,握着歌蓝腕部的手猛然一痛,她的手下意识地一松,歌蓝的手臂便滑脱出去。
冉颜猛地回过头,便看见歌蓝捂着脖颈,被飞快地拖进糙丛,她也顾不得别的,扑上去猛地一抓,握住了歌蓝的手腕,于是也被往糙丛中拖拽。
以这个人的力气,被拖进去很可能就是一死啊!冉颜这么想着却没有松开手,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萧颂刚刚送她上山没多久,应该还未走远,便扯开嗓子大喊他的名字。
这座山不高,平时冉颜都能听见云从寺里传来的琴音,她这么大的声音,只要萧颂还未离开云从寺周围,绝对能够听见。即便他听不见,也肯定会有别人能听见。
她喊着萧颂的名字,间或夹着呼救声。
歌蓝死命地踢着冉颜,似乎想让她不要拉扯。
仅仅喊了三四声,半个身子已经被拽了进去,忽然脚腕一紧,被人紧紧抓住。
冉颜心底一跳,却听见后面传来幻空嚎啕大哭声,一会儿叫师傅,一会儿叫母亲,眼泪吧嗒吧嗒的滴在冉颜的脚腕上,渗透素袜沾到皮肤上,看来抓住她的人是幻空,冉颜心里稍微松了松。
可是忽然又想到,幻空哭声响亮,为什么庵中没有一个人听见!冉颜心中惊骇,心知恐怕凶手早已经将影梅庵里的人全部都弄晕,看来今日的事qíng是早有预谋的!那么邢娘她们还好吗?
冉颜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许多问题,整个人已经全部被拉进了树丛,幻空指尖一滑,尖叫一声,只抓住了冉颜的丝履,当下哭得更凶。
失去拖拽,冉颜只觉得身后一轻,整个身子被急速地向前拉,歌蓝用脚使劲地踢着冉颜。
起初冉颜以为歌蓝是怕她也被拉进来。可是进了树丛之后,歌蓝依旧还是踢着,冉颜脑中瞬间闪过歌蓝被拉入糙丛的形容,她护着脖子,可能是有什么东西套住了她的脖子,冉颜立刻松开手,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迅速拉走。
窸窸窣窣瞬间消失,四周又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冉颜从袖子中掏出一把短匕,屏息顺着歌蓝被拖拽的位置向前,地上偶尔会出现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冉颜本来还认为自己这样是不理智的做法,可是一看见那些血迹,她轰然间觉得必须得豁出去了,否则等救兵搬回来恐怕就只能看见晚绿和歌蓝的尸体。
不!不能!她宁愿一起死,也绝对不要再面对这样的场面!
下定决心后,冉颜不禁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听见后面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背后倏然绷紧,身后却传来幻空抽抽噎噎,小心翼翼的声音,“冉娘子,你,你快点也钻进来吧。”
冉颜回过头,看见幻空从一簇矮矮的灌木丛中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满脸的泪痕在月光下隐隐反光。而那一株灌木丛根本不能把她全身遮掩住,屁股和背部都露了出来。
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可笑,就像鸵鸟一样,觉得只要自己把头埋起来,谁都看不见自己,可是冉颜却觉得心酸,因为只有心里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在遇到危险时,或者孤身一人,才会有这种看似可笑的自我催眠。
“钻到那丛里去。”冉颜指着旁边一丛更大的灌木道。在这种qíng形下,藏身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冉颜觉得凶手是针对自己,幻空只要藏好,应当不会太危险。
幻空看着冉颜镇定的样子,信赖地从里面爬出来,哆哆嗦嗦地钻进冉颜指的那一丛里面后,探出光光的脑袋,小声问道:“你不进来吗?”
冉颜警惕地看着四周,压低声音道:“缩进去,无论发生什么事qíng都不要动,不要出声,也不要哭,这样坏人就不能发现你了,知道吗?”
冉颜的声音不算温柔,却镇定沉稳,即便普通人听了也会觉得她说的话可以相信,更何况幻空这样一个相信只要藏住身体就很安全的孩子呢!幻空听话地缩进去,然后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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