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见张嬷嬷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再不敢狡辩,回头对裴舒芬道:“你是宁远侯府的当家人,你说这等以下犯上的奴婢,该怎样处置?”
裴舒芬见沈氏已经给张嬷嬷定了基调,叹息一声,道:“自然是要按家规处置。——也是我年轻,没有面面俱到,才让这些下人钻了空子。”便对自己的管事婆子道:“革了张嬷嬷的差事,把她归入圊厕一流去。再罚她半年的禄米。——至于我自己,管家不当,也罚半年的月例吧。”
沈氏点头道:“四姑奶奶管家真是慈善。这等犯了大罪的奴婢,要是上了公堂,xing命都不保。可是在你们宁远侯府,只是革去差事,罚半年的禄米。——这份差事,真是当得不错。”也不知道是夸裴舒芬呢,还是夸张嬷嬷。
裴舒芬却正色道:“大舅奶奶过誉了。大舅奶奶熟知律法,如何不知要‘罪罚相当’?——这个奴婢虽然犯了错,可也只是口舌之争。再说奴婢下人也是人,若是因为说了几句话就要对她们赶尽杀绝,请恕我做不出来。”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都神qíng各异。有些人开始觉得这位宁远侯的填房夫人虽说年轻不知事,可是为人和软,xing子实在是敦厚良善。而只有少数人在心底里微微摇头。
沈氏自然看不惯裴舒芬用大姐的名声来做人qíng的伪善,便一头看着宁远侯府的下人把张嬷嬷带了出去,一头道:“四姑奶奶有空,好好读读《御制大诰》,看看我大齐的‘因言获罪’是怎么一回事。——若是不知道,以后宁远侯府里下人因了四姑奶奶的宽待,再说出些别的什么来,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太夫人先还听着没有说话,等听到裴舒芬对于下人犯口舌的过错,处理得轻描淡写,再也坐不住了,出声道:“大舅奶奶说得有理。老大媳妇,此风确实不可长。也罢,等今日事了,我亲自来处置这个老货。”将处置张嬷嬷的事接了过去。
裴舒芬自然没有不应的。
沈氏见张嬷嬷处置了,便转头看向跪在地上一直不出声的桐叶,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还要说自己对此事一无所知?”
桐叶却抿了唇,一股倔qiáng的样子抬头道:“奴婢要说不是奴婢说的,大舅奶奶也不信了。——既然如此,奴婢也用不着为旁人遮着掩着,反正奴婢这一辈子已经没了指望”
沈氏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太夫人所坐的太师椅旁边,居高临下地对桐叶冷声道:“把话说清楚。一码是一码,别夹枪带棒的。”
桐叶眼望着堂上左面的柱子,恨声道:“奴婢不用夹枪带棒——这世上的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先夫人裴舒凡生荣死哀,享尽生前身后名可是你们知不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
“说仔细点,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堂下突然传来一个软糯娇憨的声音。
沈氏和裴舒芬都是一愣。两人往堂下看去,正好看见是先前楚谦谦叫“娘”的那位穿苹果绿衣裙的姑娘。
“这是别人家的家事,别多嘴。”许夫人忙出言护着贺宁馨。
贺宁馨实在很好奇,自己是裴舒凡的时候,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让桐叶这样恨她。——她记得能做的她都做了,能给的也都给了,包括自己的丈夫,都让她分享了……
桐叶听了堂下的话,有一刻的怔忡。她定了定神,并不回头,只是斜望着面前左面地上的青砖,语带哽咽地道:“奴婢已经是个废人,就是因为先夫人,奴婢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了,还活着何用?——奴婢只恨自己人微言轻,只得跟人抱怨两句而已。奴婢不知,说真话也会被腰斩弃市”说着,桐叶突然站起来,往鞠翠轩堂前的楠木大柱子一头撞了过去。
屋里的人一阵尖叫,都惊得站了起来。
裴舒芬急忙冲过去,抱着桐叶的头,拿帕子紧紧压住了她头上汩汩流血的伤口,又对自己的丫鬟吩咐道:“赶快去请大夫过来”
眼看今日欢欢喜喜的及笄礼,变成了鲜血满地,屋里的众人都有些不安起来。
太夫人听着桐叶的话,惊怒jiāo加。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些谣言还真的是从宁远侯府传出来的她和皇后娘娘本来都估摸着,是宁远侯府的对头传得,所以她们将计就计,装作不知。横竖裴舒凡已经死了,为她再起gān戈,也划不来。又因为裴舒凡临死前的陈表,让皇后娘娘心里也嗔了她。两人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此时见到桐叶的举动,太夫人恼羞成怒:桐叶怎么这样大胆子?不仅传谣言诋毁裴舒凡,还敢在大堂上撞柱明志?
但凡上位者,最恨被人要挟,就算你是打着为了她/他好的旗号,也是不能容忍的,一定会秋后算帐的。
沈氏却心里一沉,觉得自己好象上了别人的套子。——在自己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被桐叶的出现搅乱了阵脚。而桐叶故意含糊其辞,自己又没有来得及对她的谎言一一辩驳,就被她抢先撞了柱子。在人命和鲜血面前,屋里这些贵夫人们,说不定会倒向另一边,反而对辟谣起了反效果……
屋里的人果然都拿异样的眼神看着端立在堂上的沈氏。本来之前还有人觉得裴舒凡死后被人污蔑,为她有几分不平。可是今日的事,又让她们觉得,谣言未必是空xué来风。——再说在座的人都知道,做主母的,没有几分手段和心机是不可能的。主母给妾室通房灌药,也是司空见惯的……
桐叶额头上的血被裴舒芬止住了,悠悠地醒转过来,对裴舒芬泣道:“夫人,让奴婢去吧。——奴婢活着,也是个废人了,还要这条命何用?淺@愺*嶶&虂¥整【理】”
第七十九章辟谣(下)
沈氏不齿桐叶的举动,更不想让她借机逃过处罚,快步走到她身边,指着桐叶道:“既然你认了造谣,我就只有把你jiāo给刑部,治你的罪了。”
裴舒芬听了泪流满面地转过身来,扑通一声给沈氏跪下,一边磕头,一边道:“求大舅奶奶放桐叶一码吧。她都伤成这样了,若是这样去刑部,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再说,她一个女人,去了刑部的大牢里,还不是生不如死?大舅奶奶就当是为大姐,还有两个孩子积福,给桐叶一条生路吧——我向大舅奶奶保证,等桐叶伤好了,一定按家规狠狠地罚她,以后也会把桐叶送到庄子上去……”
沈氏只觉得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伸出来指着桐叶的手臂发起抖来,“我放过她,谁来放过我们家的大姑奶奶?”
在座的有些人在自己家里遇到这样的事,未必有这样慈悲的心肠。可是在别人家里看见桐叶的惨样,还有裴舒芬的仗义,心里却不由自主的偏向了裴舒芬和桐叶一方。
许夫人揽着贺宁馨坐在下面,和身旁一位熟识的夫人jiāo换了一个眼色,摇摇头,叹了口气。
贺宁馨在堂下看得清清楚楚,明白沈氏今日的做法,太过刚硬,特别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实在有些欠妥。沈氏是通律法,也占着大道理,可是大齐朝的人也相信律法不过人qíng。裴舒芬在沈氏面前如此作低服小,会让在场众人对沈氏的qiáng势更增反感。——人心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在同自己的利益不相gān的qíng况下,有些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偏向看起来弱势的一方,不问对错,无关是非。
想了想,贺宁馨挣脱许夫人的手,走到堂上沈氏身边,轻声道:“沈夫人稍安勿躁。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沈夫人听我一句劝,今日就暂且放她们一码。多行不义必自毙。可是把人bī急了,反而会狗急跳墙,对……你们裴家大姑奶奶的名声,更添困扰。”
贺宁馨的声音平和舒缓,有股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沈氏有些浮躁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感激地对贺宁馨福了一福,道:“谢姑娘提点。”说着,转身对地上的裴舒芬和桐叶道:“今日有人给你们求qíng,我就暂且把此事寄上,等桐叶伤好之后再说。”顿了顿,又还是忍不住,拂袖斥道:“桐叶污言谤上,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了结”
贺宁馨心下叹息: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大嫂是这样爆炭一样的xing子。——也幸亏大嫂嫁得是温润如水的大哥裴书仁,不然别的男人,怕是消受不了她这样眼里容不得砂子的耿直。
沈氏忿忿地走下堂去,从洪妈妈怀里抱过楚谦谦,紧紧地搂在怀里。
贺宁馨知道,今日之事,若是就这样罢了,“裴舒凡”恐怕就真的就要坐实了“不孝不贤”的帽子。她若是真的死了,也只能任人泼脏水。可是如今她重生过来,这些人的算盘可就没那么好打了。
横竖她们用得也是虚张声势的法子,自己也只有如法pào制一番,将这水搅浑了再说。——就算不能让所有人相信“裴舒凡”的无辜,至少也能让一半的人心生疑窦。让谣言永远都只能是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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