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同正康也疏远了。
现在同正康来往的同事,都比较正气,也都懂得收放,不过却有同一嗜好,那就是为他介绍女朋友。
正康的约会比从前多,人也比较开朗,不过,仍然没有成家对象。
其中,吕日朗与他最谈得来。
日朗家境富裕,毫无架子,请客时亲手打电话邀请朋友,极有教养。
许多想往上爬的年轻人都希望娶得这样的妻子,以後,岳家的也就是他家的,多少有个倚傍,时代不一样了,财富是谁挣的不重要,有得运用才是正经。
日朗邀请正康乘游艇出海。
正康笑。“两个人去才好玩,一大堆不熟的友人被困海中央,惨过受刑。”
日朗却揶揄他。“两个人?你敢单独与我出海?”
正康语塞,只得说:“好好好,我来就是了。”
“也只有你,参加社jiāo活动,好比还债。”
正康觉得难为qíng。
游艇极大,设备豪华先进,要是不怕海盗,可以直驶到澳洲去。
一上船,正康先找个安全的角落坐下。
他一眼便看到一个人。
雪白鹅蛋脸,大眼睛,今日,却少了一层结郁之气,正笑吟吟与朋友jiāo谈呢。
正康心头一宽。
活下来了,真不容易。
他并非轻薄之徒,可是这一刻不由他不去注意她的身段,只见她已恢复苗条,穿著白色衬衫短裤,非常漂亮。
孩子生下来了吗,托养在何处?
正康放下心头一颗大石。
这才知道,他是多麽关心这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女。
他没有过去打招呼。
日朗走过来,朝他视线看过去。
她有点诧异,忍不住咳嗽一声。“好眼光。”
正康连忙正襟危坐,过一刻问道:“请问那是谁?”
“华洋塑胶的营业经理朱碧芝。”
正康张大嘴,什麽?
“名字真好听是不是?翠绿色的灵芝。”
正康不相信耳朵。
“华洋这几年生意好得不得了,它不是一家做玩具的厂家,最近被微软电脑看中,专门生产电脑零件塑胶部分。”
“可是叫朱碧芝?”
“咦,正康,你面色有点难看。”
“日朗,请为我介绍朱小姐。”
日朗不忘开玩笑。“正康,我可是要失去你了?”
话虽然这样说,她还是带著正康过去。
朱碧芝转过头来,一时没把正康认出来,微笑著伸手相握。
要到这个时候,正康才真正生气。
趁日朗走开,他提醒她。“他们给我三千元,叫我来开这个玩笑。”
朱碧芝蓦然愣住,大眼睛凝视王正康,然後她哎呀一声。“你是那个好人!”
正康没好气口想回头上岸去,船却刚刚离开码头,白làng滔滔,除非跳海,否则只得与朱碧芝辩白。
正康吸进一口气,无声抗议。
朱碧芝大可以走开,但是她没有那样做,她陪他站甲板上chuī风。
半晌,她轻轻说:“喂,那只不过是一个玩笑。”
“很好笑吗?”
“不,不好笑。”
“利用榨取他人的同qíng心,多麽无聊。”
“我是贪玩,一听有人叫我扮孕妇,只觉是极大挑战,便答应下来。”
正康没好气。“居然还用真姓名。”
“呵,碧芝是极普通的名字。”
正康转头走向别处。
朱碧芝跟上来。“这样吧,我回请你一餐作为补偿。”
正康赌气。“不接受道歉。”
“喂,你——”
正康拿起一份报纸,遮住自己的脸。
他一向少年老成,遇事很少有如此激烈不满表现,不知怎地,今天他决定任xing。
他一直关心她的下落。
未婚怀孕,不容於父母,又失去工作,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租一间小房间住,刁钻的房东勒令她从速搬迁……
正康越想越气,真没想到有人天生那麽会演戏。
不不,真没想到王正康如此愚鲁。
要到今日才拆穿把戏。
日朗过来。“咦,朱小姐呢?”
正康断然说:“她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日朗笑。“这教我松了一口气。”
正康问:“下一站停什麽地方?”
“小茜湾。”
“我想上岸。”
“谁不想。”
“不,我有事,要早走。”
“正康,怎麽了你?”
他在小茜湾上岸,乘公共汽车回家。
好好淋一个浴,喝杯冰冻啤酒,气也就消了。
接著揶揄自己不切实际,是,他是受到了欺瞒,可是,即使被他找到了真的朱碧芝又怎麽样。
“孩子生下来了?”
“是,寄养在保姆处,下了班赶著接回家团聚,很陌生,很无奈。”
“已找到工作?”
“仍然兜售人寿保险,时时媚笑著拉客。”
是,被他找到真的朱碧芝又怎麽样?
他敢不敢说“别做了,由我照顾你同孩子”,抑或告诉她“我从未忘记过你的大眼晴”?
他是世俗里一个普通人,不至於愿意为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而接下一大一小两个包袱。
有什麽资格动气。
原来朱碧芝的困境全不是真的,他实应为她庆幸,但愿许多不幸的女xing也可以一觉醒来驱走噩梦。
他叹口气。
第二天,何景昌满脸笑容走过来。“正康,你鸿福齐天,有一位小姐点名要约你吃饭。”
正康哪里还会上当。“我没空。”
“喂,正康,别坐失良机。”
“你少替我担心。”
“正康,我不会开你玩笑。”
正康去拉开办公室门。“我还有事。”
何景昌遭逐,很不自然。“王正康,你这人竟无丝毫幽默感。”
他其实已经消气,只是不再愿意受损友摆布。
王正康比从前更加寂寞,在黑暗里他老是像看到那双大眼睛。
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双亮晶晶的大眼。
他向人打听华洋塑胶的运作qíng况,听说工作人员每日须更换制服,白袍白裤,似手术室医务人员,必要时还须佩戴发网口罩。
生活一定沉闷。
物极必反,才会走出来施恶作剧。
不不不,是法术,王正康便着了魔。
过两日,吕日朗亲自来找他。
正康笑问:“什么风把你chuī来?”
“今日我来做不讨好的中间人。”
正康一愣,“是什么事?”
“有人想约你吃饭。”
电光石火间,正康明白这是谁了。“不,我从不陪客吃饭。”
“又不是教你到jī尾酒会去站着。”
正康说:“我介绍公关组的人给你认识。”
“正康,朱碧芝找你,我到现在还酸溜溜呢!”
果然被他猜中了。
“她自己为什么不出面约我?”
“她说你们之间好像有点误会。”
“哼。”
“究竟是什么事?”
“日朗,好人难做,一言难尽。”
“碧芝是我大学同学——”
正康心一动。“念什么系?”
“修戏剧及英国文学。”
“难怪,何当吃过苦。”
日朗纳罕。“你希望朋友吃苦?”
“当然不是。”
“她自幼丧母,九岁便被送到寄宿学校,家境虽然不错,另外有一番苦况。”
找说客,一定要找一位女士,日朗语气温婉,娓娓道来,十分动人。
“碧芝说,她半年前见过你。”
“是。”
“就是那次,冒犯了你?”
“是。”
“正康,你是个好人——”
王正康再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美誉,他狰狞地笑道:“看我的眼神多麽下贱,女xing对我来说,不过是玩物,始乱终弃!”
日朗看著他咪咪笑。“明晚七时正,华都咖啡座。”
“你会去吗?”
“我不至於那样不识趣。”
吕日朗站起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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