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悠紧抿着嘴唇,半天才道:“你真的不想再见我了吗?”
明珠负气的一跺脚,转过脸去,背对着他。“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又何苦这样问我?如今像这样私下里来往又算什么?”
她这样说着,心下却恍然,原来自己竟如此迷恋此人,即便理智告诉她这有多么不可能,却仍然执迷不悟的一头撞了进去。“qíng难自禁”这四个字她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可是,即便如此……
她闭了闭眼,等再睁开时,里面已经重新恢复了清明澄澈。她一狠心,道:“今后我们不要再在私下里见面了。”
她不能,决对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继续沉沦下去了。人人都知世间qíng爱美好,从古至今,多少弹词唱本里描绘着一幕幕才子佳人闯过重重难关,终于得偿所愿的美景,因何?不过是知道现世艰难,美梦难成,不得已,只好从这些虚假的故事中寻求慰藉罢了。撕开外面罩着的那层华美的幕帐,底下露出的是比冬日房檐上挂着的冰凌还要冰冷的现实。即便是伸出暖手去捂,也只不过是冻伤自己而已。
“你不信我,是不是?”楚悠轻叹。
“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我不信自己。我是……真的输不起。”
上辈子,她任人摆布了一辈子,输得gāngān净净;这辈子,她不能用自己的一切去豪赌。
窗外传来了蝉鸣声,“嗡嗡”的不绝于耳,声嘶力竭的叫得十分起劲。午后的阳光亮得直晃人眼,窗前立着一颗大槐树,为了抗住日光的灼晒,chūn日里萌芽的娇嫩柳huáng色叶片也已变成了坚硬的深绿色,随风摆动,发出“哗哗”的声响。
门被推开了,又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徒留一室的沉寂。楚悠的声音仿佛仍然静静的回dàng在空旷的讲堂之中,他说:“也好,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
明珠的腿在发颤,脚下站立不稳。她扶住桌子,慢慢蹲□,冰凉的液体随之从脸颊处滑落。她不敢发出声音,怕被别人听到,只好紧咬着下唇,将嘴里的苦涩全都封在唇里,咽进口中。她觉得浑身发冷,伸出手臂环住自己,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还好还好,没有人死去,没有人伤心,不过是一点点难过,忍一忍就好,忍一忍就过去了。
她想站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扶着桌子,站起身,有些散乱的目光却在看见了窗边的一个人影时忽然顿住了。
“刘公子。”明珠低低的唤道,声音中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虚弱。
刘忻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道:“我只是路过而已,路过。”
他见好友最近行踪不定,神神秘秘的,也不告诉他正在做什么。今日忽然来了兴趣,也想探一探究竟。听自己的书童说是朝着这边来了,前后再一联系,便知道他不是冲着明珠来的,就是冲着陈嫣儿来的,也兴兴头头的追了过来。没想到好巧不巧的一来就撞见了满面泪痕,鼻尖泛红的明珠,当时便有些傻了眼。
“你没事吧?”他下意识去袖子里掏帕子,却掏出了一块海棠色绣白牡丹的丝帕,脸一红,迅速塞了回去,又换了一条白底绣竹叶,朝明珠递了过去。
明珠没有接,只侧过身福了福,勉qiáng道:“多谢了。”
刘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摸着脑袋,也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了,将帕子塞回了袖中,gān笑了两声,道:“那我走了。”
明珠低头用帕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待她再一抬头时,却发现刘忻依然站在那里看着她。
明珠脸一热,低头拿起桌上装书的布袋,推门走出了讲堂,朝宿舍的方向去了。刘忻跟在她的身后,走了一会儿,明珠停下脚步,回头道:“我没事的,刘公子请回吧。”
刘忻摸了摸鼻子,仰头望天,道:“我不过是同路而已,高小姐不必理会我。”
刘忻就这样将她送到了宿舍附近,直到目送她走进去之后方才离开。
他的书童巧言鬼鬼祟祟的跟了上来,小声道:“少爷,小世子刚才一个人在湖边出了一回神,然后去了马棚,牵了匹马就走了,连茂林和修竹那俩小子都没带。他俩现在找不着主儿了,正急得直蹦高呢。”
他一边说一边幸灾乐祸的傻笑,被刘忻用扇子狠狠敲了一下脑门,骂道:“你这小子,还不赶快去备马?”
巧言捂着脑袋,苦着脸,道:“少爷,您下手也太狠了,小的我都快被您这一下砸开瓢了。”
“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还不快去?”刘忻又作势yù打,巧言当即脚底下抹油,一溜烟的跑开了,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嘟囔着什么,连鞋都差点跑掉了,绊了跟头,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爬起来继续跑。
刘忻差点被气乐了,随即又深深叹了口气,脸上的神qíng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这个好友,平日看着多冷静一人呀?其实最冲动不过了。
他以为躲开了那件事就清闲了,现在看来,他还是清闲不了。
当下里,下人牵来了坐骑,刘忻又吩咐了他们注意着明珠和陈嫣儿那边的动向,然后打马扬鞭,直冲出了书院的大门,朝大路奔去。
147争执
素英掐着腰,站在门口的廊檐下,袖面高挽至肘,手里拿着一把竹扇,正使劲的扇着几乎纹丝不动的空气。外面yīn着天,云层滚滚压来,遮住了日光,天气闷热得受不了。燕子贴着地皮儿来回的穿行,稍不留意便会从人眼前掠过,急如闪电。
“今儿这天气可真热,我都快喘不上气来了。”素英用扇子赶走了一只yù落在她身上的黑盖甲虫,有些烦躁。
青雪坐在门口的圆桌上,就着门外的天光赶着绣活。闻言,她拈起针,在发髻上蹭了蹭,道:“怕是有一场大雨要落了。”她边说边不经意的抬头溜了一眼正坐在窗边榻上专心致志看书的自家小姐,耳上戴的小小的两只银蝙蝠耳坠子随着她的动作一晃,彩琉璃珠镶的蝙蝠眼珠子微微闪了闪。
刚才二人在讲堂内说话的时候,她就守在门口把风,生怕对方会作出什么有违礼法的事。虽然她很信任自家小姐——对于自家小姐的心思,她可以很有自信的说至少了解九成以上。即便是一时陷入了qíng爱之中,也不会长久的沉迷。况且她们一同经历过了种种磨难,好不容易熬到了今日,又怎么会甘心一朝被打落尘埃呢?
余光看去,就见明珠定定的望着手里的书,半天也没有翻动一页。
青雪轻咳了一声,闲闲的开口道:“你们听说了吗?长公主为驸马选的妾室已经定下来了。”
“这么快就定下来了吗”素英立马就来了jīng神,一叠声的追问是谁。明珠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放下了手里的书,若有所思的望着青雪。
“我这也是听宋小姐身边的丫鬟宝鹊说的。她们小姐有个堂姐,父亲是长房嫡子,早几年去了,留下一个嫡女和寡母,听说颇有些家底。那位小姐不但生得花朵似的,xing子也温和,又擅长女红和琴艺,读书识字更不在话下,她们叔伯一心想给她找个好人家。”
青雪娓娓道来。
“谁知说来也巧,那一日这位小姐受邀去长公主府的花会,偏巧和驸马撞了个正着,当场臊了个大红脸,拂袖而去。这本来没什么的,却刚好被人看见了,往外头一说,竟传到了长公主的耳朵里,当时就遣了人去府上相看。”
素英双手合十,道:“哎呦,好好的一个大家小姐,说来也真是命苦,到哪里不是做正室的命?现在竟然要去公主府上做妾?在公主府里,就连驸马都要听公主的话,一个妾还能有活路?那宋小姐我是知道,祖父是平阳侯,现在家世也很过得的。她堂姐虽然失怙,可身份到底摆在那儿呢,真是可惜了。”
青雪不紧不慢的绣着手里的半朵芙蓉花,继续道:“这倒也不稀奇。那些亲王、郡王的侧妃就不提了,光是小老婆都不简单。就说湘郡王吧,有一个妾还是太守的女儿呢。长公主位比亲王,想给驸马纳个官家的女儿倒也不为过。”
“那宋家人竟能甘心?”
“怕不是她们愿不愿的问题了,而是事qíng已经传了出去,谁还敢娶被长公主看中的人呢?妾不妾的,只要不影响家声,哪里顾得上这许多?”
明珠右臂支着下巴,眼神望向窗外,忽而一笑,喃喃道:“这场雨也不知要浇醒多少人了。”
窗外忽的大亮了一下,只听素英嚷道:“呀,要落雷了。”一语未了,只听远处的天边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大雨倾盆而下。
就在这覆盖天地的雨幕中,一条泥泞的街上有一人骑着马奔驰而过,后面还有两骑紧紧跟随着。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全都跑去避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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