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些月钱够做顶什么用的?她那么小能做什么?给人家做童养媳都嫌不能gān活,当婢女就更没人要了,留在家里也是吃闲饭。前些日子她得了场病,要不是李老爷好心,不知要搭进去多少钱呢,吓,说出来吓死人了。”
“幺儿呀,你别动那个,小心伤了手,让你六姐去做就行了。”眼见着幺弟托着肥胖的身子从房内走出,母亲宠溺的道。
只见幺弟穿着一身gān净的绛色绸衣,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若是身后再跟着两名小厮,简直就像是富家公子哥儿了。
他看见了我,冲我嚷道:“六姐,帮我把鞋擦了。”
他见我不动,面上渐渐露出了不耐的神色:“娘,你看她不给我擦,要是不把八妹卖了就好了。”
我只觉得血向头上冲去,眼前八妹的笑脸在眼前晃动,不停不歇。
接下来的事qíng我几乎失去了印象,我手脚并用,只想将那满是肥油的肚子踩扁。
我听不见母亲的尖叫和父亲的咆哮,头被人重击,巴掌拍在脸上,我却丝毫不觉得疼。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流,耳朵嗡嗡直响。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给八妹报仇,让他偿命。
那个家,我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脸上受了伤,我只说是摔的,谁也没有多问什么。其实跟去的人都瞧见了当时的qíng形,并且还上去拉过架,不过一向长舌的他们这次什么都没说,而是选择了沉默。
同去的牛嬷嬷在之后常照顾我,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想着给我留一份,这对我来说,算是大宅里不多的温暖之一。
从那时起,我忽然间懂得了一个道理。不能说懂得,至少是真的理解了这个道理。
不管小姐是开窍了还是鬼神附了身,我都会一直跟随她。
只要有前途。
“青雪,你变了。”素英在后来的某一日忽然这样对我说道,她xing子活泼,藏不住话,我很少看到她板着脸,若有所思的表qíng。她是个好伙伴,好姐妹,你永远不必担心她在背后捅你一刀。在这些方面,我比不上,这一点相信无论是小姐还是林妈妈都是这样想的。
“人都是在变的,只要你不变就行了。”
有些事qíng,没有经历过才是福气。
那之后的几年里,我们的日子过得好了许多。随着小姐年龄的增加,我又开始思考一些关系到我们下半辈子的事qíng。
比如婚事。
“表少爷是个细心体贴的人,待人也和气,平日里也对小姐多有关心,将来必定不会亏待了小姐。府中地位最尊的老夫人又是小姐的亲外祖母,舅老爷又是当家人,亦对小姐多有照拂。家世更是不消说了,乃是江南名门中顶尖的。似这样的人家,在碧水恐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家来了。”
我留意观察着小姐的神色,她听了我的话,并未显示出反感。
像这些私密的话语往往是只有像我这样的贴身丫鬟才能问的,甚至连父母姐妹都不一定能说得。
我需要适当的了解小姐的想法,就像她必须要确认我绝不会背叛她一样。
这往往是最亲密的主仆多年来所养成的默契。
关于小姐的婚事,说实话,我比她还要着急。对于一位几乎没有什么依仗的主子小姐来说,一桩好的婚姻势在必行,而上官公子算得上是当时在碧水鲜有的,能够遇到的良配之一。
后来我想,如果我们之后没有去京城,那么小姐必然会嫁给他。
然而命运就是如此,你永远也想不到你迈出一步之后,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
雪鸾的出现实在在我的意料之外,林妈妈知道了很不赞成,陌生人寄来的信笺,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故事。
我其实不反对也不支持,和林妈妈不同,在苦难方面,我仍旧欠缺阅历,这也就造成了我的理智无法压抑一些在她们看来十分危险的感qíng,比如向往一位如意郎君,比如qíng爱。
在陪伴小姐上家塾日子里,我最喜欢偷闲坐在廊下,听小姐们吟诵诗词。
“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
“长平楚江阔,风雪人未归。折梅寄天涯,千帆尽浮生。”
树荫下,凉风抚过发梢,地面光影斑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能嗅到糙木的芬芳。
生活太过单调,单纯的勾心斗角总会使人疲惫,尤其是处于像我们这样尴尬的地位,芝麻大小的新鲜事都难能可贵。
古有鸿雁传书,谁能说这不是个契机?
外面的世界似乎与我们从未有过关联,难以捉摸的神秘刺激着我们的理智,小姐与我们分享这个秘密,甚至在一段时间内沉迷于此。
我们不止一次在私下议论雪鸾的主人,也许是他,也许是她,但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它的主人是个有趣的人,并且日子过得比我们悠闲快乐许多。
现在想来,那也仅仅是表象而已。
猛虎在伸出利爪之前,甚至可以伪装成猫。
女子能进入书院读书,女子可以抛头露面,女子可以和男子同席而坐,女子可以骑马郊游……
京城是一个令人迷乱的地方,这里繁华而富饶,有极端的势力和极端的诱惑,我承认有一瞬间,我觉得我的未来,小姐的未来,就在这里。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至今无解。
高家是个奇怪的人家,虽挂着名门的牌子,其实内里早就是一盘散沙。家里从老太太到各位老爷夫人少有不急功近利的,也许是家底不丰,没有沉着的底气。
然而架子还是要端着的,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小姐进入京城有名的书院读书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苏槐也在这里行医,为书院的学生诊病。
“青雪姑娘,许久不见,你还是那么美。”偶尔遇见他,他笑着向我打招呼。
“苏大夫,非礼勿言。”
他乡遇旧知,即便是个不怎么熟悉的人,也多少添了几分好感。
起初就是这样说笑两句,不知怎么的,渐渐的遇见多了,就这么上了心。
他不够正经,不够可靠,甚至居无定所,但我很羡慕他,来去自由。后宅里的女人去过再多的地方也只是笼中鸟,自由不过是奢望罢了。
日子久了,我想了解得更多一些。
“苏大夫从江南来得京城,不知可有故人在此,莫不是走前来投亲的?”我装作不经意的偶然问起。
投亲有一种很有讲究,比如从小定下亲事,特意赶过来完婚。
“我有一位很有权势的资助者要回京城,因用得着我,便叫我一同跟了来,并未有什么亲戚要投,也没有什么人在等着我。”他笑着打量我,那目光令我觉得面颊微微发烫,“更何况青雪姑娘也在这里,怎不知我是尾随你们而来的?”
我啐他。
满口没有一点正经的。
因我总是找借口出去,就连小姐和素英都发现了端倪,没事便打趣我。
“听说做大夫的人xing子都温和,说话也慢声慢语的,最是和气不过。”小姐以扇掩面,眼睛分明含笑望着我。
素英没心没肺的咯咯笑道:“问问苏大夫愿不愿意做上门女婿,咱们小姐可一刻也离不开青雪,放出去可不心疼死了。”
“我看那苏大夫心底不错,面上虽荒唐些,到底是人好最重要。”就连林妈妈都出声搅局。
“你们……”我的脸实在热得厉害,赶嘴一跺脚走了出去,心里直骂自己不争气。
京城的夏秋两季有着与江南截然不同的gān慡和澄澈,沐浴在微风里,连人都觉得微醺。
我想我是醉了。
然而迷惑仅仅是短暂的,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看她平日很矜持的模样,怎么就得罪了凤吟县主?”
“南边过来的,面子上一副样子,谁知道背后如何。”
“前些日子有人送了我爹两个扬州瘦马,说话声都跟蚊子哼哼似的,背着我爹跟丫头们撒泼的样子你是没见着。”
……
所谓的世家贵女,说出来的话不过比乡野村妇听着文雅些罢了,其实又有什么不同?
我咬牙低头从人群中匆匆走过,不论在碧水如何风光,在京城里我们形同糙芥,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这里,没有对错是非,只有权势高低之分。你高,便是对的。你低,便是错的。人心凉薄如斯,官府是官家人的官府,是皇家的官府,不够资格的即便去了也是无用。
“高家人是不会管小小姐的。”林妈妈泪如雨下。
为了更大的利益,可以将手里的棋子抛弃掉,这是所谓的名门世家一贯的传统。人都是自私的,口口声声说着孝义廉耻的人却连幼小孩童都护不周全,还能有什么立场要求他们今后遵循孝道?简直可笑至极。
52书库推荐浏览: 土豆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