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祺攥着杯盏抽了抽嘴角,讪笑道:“还真gān脆!唉,每年都来一遭,真活受罪。也不知老头子们怎么想的,你说,这大夏朝老早是名存实亡,却年年来朝。搞得跟小国朝贡一般,每年又得重复见一次那些老脸。彼此明争暗斗一番,着实没意思。你说的对!”
说完,挥开折扇摇了摇,看着池水中的锦鲤,弯唇继续笑道:“实际每年来一次也不坏,至少京城繁华热闹,美人多如过江之鲫。青楼楚馆,还有豪门贵妇娇小姐,各色佳人应有尽有……”
“你话太多了……”
瞥了眼故作老成的祁暮清,慕容祺撇了撇唇,侧肘捣了捣对方,轻嗤道:“好,还没开`苞吃荤的愣头青少侠,要不要明日帮你介绍一个,说想要甚么样的?我替你拉红线保大媒……”
一阵喋喋不休的絮叨,祁暮清面上恼色,直接一横腿扫过去,杯盏打碎慕容祺应声跌倒。正叫嚣着想爬起来算帐时,却被玄莫湖对面突然出现的莺莺绿绿窈窕身影噎了声。
站起身随意弹了弹身上的灰土,笑道:“算了,隔岸柳绿花红,兄弟间就不予计较了。”说着,还欠揍地拍了拍祁暮清的肩膀,撩开长衫下摆潇洒落坐。兀自摇扇欣赏起美人来,抓过酒壶有一口没一口的酌饮着。
祁暮清嘴角噙起睥睨的笑,双手环胸低首想继续方才被打断的思绪。却被后面由远而近的讨论声再次紧锁起眉头,看样子待这里就根本别想安生。
果不其然,一蓝衣锦服的白瘦文生朗声唤道:“祁兄,慕容兄,原来这里悠闲了。方才席上祁兄一首游侠赋颇具秦汉之大气魏晋之潇洒,慕容兄的种田诗更有陶然之骨风亮节,在下实在钦佩之至呀。”走近后,刚想继续出声赞叹时,却被慕容祺嘘声止住。顺着手势看向对岸,听水榭正笑语盈盈,各色衣衫宫娥忙碌穿梭其上。
一阵忙碌后,听水榭总算收拾妥当,众人伏地叩首连呼万福,一乘玉辇荫华盖在宫娥的簇拥中缓缓行来,平阳在紫鹃的搀扶下慢慢下辇,步入水榭。云鬓峨峨风姿摇曳气质华贵,回转在步廊上像是感到了甚么,停驻脚步往对岸匆匆瞥了几眼,后在紫鹃的提醒下回身加快步子,一阵清风chuī过,衣袂飘飘裙裾扬起帔帛袖带飞舞步摇曳动,环佩叮当作作声。像是上一刻登天而去的仙子,又重返人间。
宫婢们赶紧上前帮着拉住裙裾,拽住肆意乱舞的帔带,众人手忙脚乱的láng狈样惹得平阳银铃般清脆笑开,一时间骄阳为之失色。对岸树后的几人莫不啧啧称赞,回神再想去瞄两眼时,佳人已然不见。
慕容祺以扇柄击掌,幽叹道:““回首当年汉舞,怕飞去漫皱,留仙裙褶。古人言不带半点虚夸,只未逢此佳人,可叹,可叹!今日张眼了,不须此行。”
祁暮清板着脸依旧冷漠生人勿近,瞧不出个所以然。趁着几个道貌岸然者chuī嘘缪赞意`yín之际,潇然跨步离开转身时耳廓却微透可疑的晕色,那抹银铃笑音像是无意撞嵌入胸膛直达心坎,暖意舒展浑身燥急难当。一粒萌芽就在平阳与众婢的有意为之中偏又无意种下,扭转开日后另一番事景。
第六回赴帖
自玄莫湖上惊鸿一瞥后,有心之人很快探听到水上步廊那yù与飞仙的妙龄少女是当今圣献帝唯一的嫡出公主李平阳。年方豆蔻之年,更无婚配。据说xing喜静常住深宫内院,轻易外人见不到。自吴皇后死后,众人几乎忘却了这位嫡出公主,偶尔提及说最多便是资质平平xing格懦弱为人胆怯甚少见人。若不是顶着嫡公主的光环,老早被人抛之脑后。
可听水榭垂钓这一出,却着实闹出了动静。好事者开始扒拉起来公主的成长历程,甚者与其母当年以貌美温婉宠倾六宫的吴皇后对比,过之尤甚。光尊贵的身份摆在那就足够让人觊觎,更何况其它。
正在京城里的众人议论纷纷时,又一爆炸xing的消息震惊了朝野。良贵妃不日将被册封为皇后,二皇子李朝勘为东宫太子。众人瞠目结舌之际,连着平阳公主尊良贵妃为娘亲的事qíng也从宫里一并传了出来。众人这才回神后纷纷暗赞公主已然长大识得大体,平阳的声誉又添得一笔‘贤淑恭让’。由此,平阳彻底由少人问津跃为羽化成蝶,京城众王公贵戚之家适婚男子心目中贤女美眷第一人选。
储君的册立瞬间改变了朝堂的格局,众臣开始思量站边,集中的力量一下子分成了好几股。庆山王李思谏最近可以说是最烦心的,他多年的谋划居然敌不过小毛丫头的一句戏言玩笑。本让刘运倡之女刘兰芝一直监视督促着李平阳这半大娃儿,让她为自己所利用。每每陛下有立嫡之意,都会被这毛丫头哭诉掐断在萌芽期。此次不知怎回事?就几日的工夫,一切都变得不再一样,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厢皇宫里反而是一团喜气,平阳拉扯着甫册封的太子李朝勘,一路笑闹着往昭宁宫而去。进得殿门还没站稳脚跟,便听到圣献帝的笑言:“哪里温婉贤淑,根本还是个奶味的毛丫头。”
闻言,平阳羞得一跺脚,扑进顾良妃的怀里,娇嗔道:“娘亲,你看父皇又来闹我。您哪里是那万乘之君了。欺负我这少不更事的,娘亲,且念叨父皇一二。”
半真半假的话逗得帝尊二人仰首哈哈大笑,李朝勘只得摇首做无奈状。敢与父皇母后如此戏言的,也只有平阳这怪丫头。想了想,拱手道:“禀父皇母后,椒房殿已收拾妥当,且请移驾銮舆。”
顾良妃愣了愣,仍有些嘀咕,低吟道:“陛下,妾身还是住这里吧。毕竟都住了十多年了,那里是吴妹的……”
话未说完,却被平阳打断:“娘亲,礼数不可废。您心里有母后,平阳心里亦有娘亲。”一句话惹红了顾良妃的眼,环臂揽紧平阳连呼了几声我儿。
圣献帝嘴角噙起慈蔼的笑,上前拉住她们母女,笑道:“一起吧,太子,你且去议政殿,少时朕便到。”李朝勘弓身领旨离开,平阳一手牵着父皇,一手拉着顾良妃上辇舆而去。
一日,平阳起身洗漱进食后,一番梳理正准备出门寻找四妹她们打算去太液池乘舟泛游时,却被凡雁捧着一烫金红帖拦在了槛前,不觉微蹙眉道:“凡雁,何事你解决便是。不需本宫亲自……”说着,想绕开出去。
凡雁柳眉紧了紧,低声回禀道:“公主忘了,今日是刘运倡独女千金刘兰芝的及笄礼,并非其他邀约。”
平阳脚下一驻,脸上的笑容敛去,低首水眸黯沉。是呀,刘兰芝的及笄礼是她上一世所有耻rǔ的始发地。最近她忘乎所以的玩乐笑闹,却仍撇不开那心伤。听水榭那日,事后她才得知祁暮清等人就在对岸揽月阁,她惊得无所适从。丑妇犹在耳,今世怎会如此初见。但想到祁暮清桀孤傲慢的本xing,她又存着几分庆幸,也许他并不会注意她这青涩丫头。越想越慌,于是乎直接抛到脑后,享受迷醉着这难得的亲qíng环绕。
她大意了,难道忘了所有的怨恨与痛苦了吗?文洛,文嫣还有她那甫满三岁的外孙合撒儿,顾良妃哀绝的神qíng一遍遍眼前晃动,平阳脚步趔趄了下,紫鹃赶紧伸手稳住她的身形,担忧道:“公主,重伤初愈,你当心些。不然今日就别去了!”
“不,我要去。冬梅给我取件富丽些的衣裳,越惹眼越好。”平阳眼神笃定,神qíng肃然。躲不是办法,唯有直接面对方可解决。
半个时辰后,一骑一马车从永安门出了延庆门直奔东城区的刘府而去。到时恰正掐在最关键的时点上,蜀州节度使祁道泠正领着独子祁暮清与姑侄慕容祺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刘运倡满脸笑容地走下台阶准备去迎接贵客,不想一辆六匹雪色西域高头骏马拉的玄色凤纹檀香木敷金镶翡翠玉石雕八角飞檐斗篷马车突地勒紧缰绳在他面前停下,惊得刘运倡一个不稳趔趄着往后了几步。
姗姗回神过来时,面色一黑吓得顿时伏地叩首道:“微臣参见殿下,不知尊驾来此,请恕小臣全家怠慢之罪。”众人一愣,但也跟着屈身跪拜连呼万福金安。
祁暮清双膝跪地,努力忍耐着一切。自从进得京城时不时的弓身跪地行礼,着实苦煞了他。早年早早被送上山去与师兄弟们习武,去年冬方才下得山来,俗世间的诸多规矩着实让他吃了些苦头,祁道泠见这儿子眼高于顶众人皆不放在眼里,索xing这次将他带来京城试炼琢磨一番。
慕容祺规矩直身跪着,不时抬眼瞄瞄这明显是越制的马车。太子尚且只驷驾两乘,此是何人居然如此过街招摇。看众文武大臣皆下跪,想来这身份不会低。外人也许不知道,但当日亲自督促造马车的刘运倡一眼便认了出来。
平阳端身坐在车厢里,从半透光的窗帘瞧去,马车正右方那祁暮清正板挺着腰双膝跪在青石砖上。帷帽的纱掩去了她此刻的表qíng,这辆玄凤六辕马车是母后仙逝时父皇安慰体恤怜惜她方下令钦赐打造的。前世她一生未曾用过,这是第一次用,以这规制与祁暮清见第一面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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