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王府,竟然只剩下一子一女。当日陪同伺候阿哥的几个太监丫头全部被杖责问罪,连嫡福晋纳拉氏也因为照顾不周向胤禛请罪。全府上下,都笼罩在yīn霾中。可谁又知道,雍王所失去的又岂止是一子?
胤禛开始持续的低烧,却不让任何人知晓。他很少再出门,除了在书房内处理要务,其他时间都坐在云烟chuáng边。她昏睡和虚弱的qíng况,在一众下人们的悉心照料下才渐渐好起来。
京城红极一时的酒楼“莫从容”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让人感到讽刺的是,那里却成了一家青楼楚馆。
云烟彻底醒来的时候正是半夜,她努力的眯起眼睛才适应了周围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男人躺在身边,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
万籁俱寂。
她想动动手指,微微一动发现左手是在一只大掌里,无意识的牢牢抓握着。身边的人似乎一下就被惊醒了,猛然张开眼睛来。
虽然是在暗夜里,她还是知道他醒了,但她闭着眼睛没有睁开。感觉到身边人微微侧身过来,温热的手指小心翼翼的落在自己的面颊上轻抚,大拇指摩挲着眼皮和眉毛,口里似乎慢慢发出一声放心的喘息,才渐渐躺平下来,握着她的手掌却收得更紧了。
她能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是空了,努力抬起右手缓缓摸上自己的肚子——
泪忽然落下来。
那里已经不再隆起,平坦的像人生的浮光掠影,从未有过生命的痕迹。他们在意外惊喜中忽然来临,又在意想不到中迅速离开。
一只熟悉的大手忽然覆上自己肚子上的手,云烟一惊,睁开眼睛,身边的人已然缓缓侧身过来。近在咫尺的距离,能看到彼此眼睛里微微的光线。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剩下没有人能分享的丧子悲痛,唯一能做的只是在黑夜里紧紧抱着彼此,撕心的哭泣。
云烟虽然醒来,但身体虚弱的始终缠绵chuáng榻,每日真正清醒的时候很少。每每胤禛外出回来,总是会坐在她chuáng边亲自喂她喝药,再对她说话。
云烟很少回答,总是静静的听着,有时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每当这个时候,胤禛看到她如孩童般的睡颜,就会感到心口一片密密麻麻的疼痛。这样多年的风雨,他始终能为她抵挡得太少。但她的眼神里,对他始终没有丝毫怨怼。
元宵节的晚上,胤禛让小顺子领着小惠一群人把四宜堂院里也布置了花灯,用青狐大氅将云烟严严实实的裹好,抱她在窗前看下人们在院子里拖着花灯。云烟看了,嘴角终于露出些久违的浅笑,胤禛也是。
大半月过去,大夫终于同意云烟洗浴时,胤禛便抱了她进沐浴间洗浴。
胤禛坐在浴桶后帮云烟缓缓洗着长发的时候,她已经枕靠在桶边睡着了。当他抱她回房里,在枕边用大帕子帮她细细擦gān长发时,她忽然发出模糊的呓语却像一记重拳狠狠的击中了他的心脏。
胤禛闭目侧过头去,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屏息了好一会才转过脸来,用手指缓缓梳理她一头渐渐gān透的青丝,乌黑而顺滑,连指尖也缠绕不住就滑落下去。
正月刚过,二月chūn风终于为雍王府带来了生机。随风而来的是接二连三的喜讯:钮格格和耿格格先后诊出喜脉,都是初孕月余,一查记录却是年前那次临幸双双得结珠胎。
雍王府已经多年没有孩子出世,又刚刚折了一子,而这两位格格的怀妊无疑是个最雪中送炭、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全府上下都变得顿时明快起来。
当嫡福晋纳拉氏禀告给胤禛道喜时,他的脸色却有些晦暗不明。最终,只叫小顺子安排了丰厚的赏赐,全权jiāo托嫡福晋纳拉氏照看。
胤禛没有告诉云烟,也没有人会告诉她。她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只是jīng神依然不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雍王府的好消息连德妃和康熙也有所耳闻,在胤禛和纳拉氏去请安时还特意赏赐了礼物,嘱咐好生养住皇孙,并打算在刚开始的选秀中为雍王府挑选侧福晋。当胤禛以弘昀刚夭折为由婉拒时,康熙的意见是选秀赐婚后半年再行纳娶仪式进府。
云烟不知道的是,当天夜里她睡熟时,胤禛靠坐在她身边,整整一夜没有合眼。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她快要睁眼前,他才佯把眼睛闭上。
云烟不知道的是,恰在这个chūn天的选秀中,有个十四岁的贵族少女,比雍亲王胤禛足足小了二十岁。她貌美窈窕,她才学出众,她出身书香官宦世家。父亲是湖广总督年遐龄,大哥是安徽布政使年希尧,二哥正是四川巡抚年羹尧。他们一家都是当朝雍亲王的在朝门人,而这名少女在选秀中脱颖而出,被康熙和德妃看中,点给雍亲王胤禛作为恩典,雍亲王应允谢恩。
她jīng神好些的时候便抱着嘟嘟静静坐在玉兰树下,翻看从前他为她写的诗稿,一页一页,一年一年,十二年了。
胤禛回来的时候,将她抱起,紧紧搂住。他说,我们还有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这辈子,下辈子,我会一直写给你看。
云烟轻轻抬手抱住他宽阔的背脊,笑泪不语。嘟嘟安静的趴在一边。
胤禛将下巴抵靠在她纤细的肩头,默默的说,见见老十三和欢笙吧。
云烟没想到再见面时,欢笙已经身穿粉色衣衫挽起长发,在府里分得一个偏僻小院。这不过是皇家里的收房,最普通的样子,连红帐子也没有。
她就坐在那里,半低着头,恬静而美丽。当云烟走进去时,忽然感到悲喜jiāo加。
这不一直是欢笙梦寐以求的吗?当胤祥真的给了她一个小院子,她坐在这里,是否就已经有了一辈子的归宿。
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云烟发现从前那样活泼的欢笙,如今终于圆了心愿的欢笙,眼底却没有光彩。
她们紧紧的握住对方的手,拥抱在一起。
云烟为她细细捋好鬓角的发丝,褪下手腕上那只临出门前胤禛给的羊脂白玉镯,套在欢笙手腕上,才有些哽咽开口:“我为你开心……真的……”
欢笙抓握住她手,咬着唇点点头,她偏过头抬手抵了抵眼角,似乎不想让泪流出来。她努力的展开唇角对着云烟平静的笑。
“云烟姐……我的年龄快到了,而我是死也不会出府配人家的……所以,十三爷便给了我这个小院子……”
云烟的泪还是落下来,她和胤祥一样,对这个死心塌地的女子毫无办法。而胤祥终究是成全了她。
当在怡心斋里见到缠绵chuáng榻的胤祥,云烟显得很震惊。大半年过去了,胤祥竟然还是卧chuáng不起。
当他们目光相遇时,云烟终于明白一个人最先开始变老的不是容颜,而是眼神。
回来的马车上,云烟靠在胤禛的怀里静静的道:
“胤祥……”
胤禛的胸口起伏了一下,低低的回答道:“年里的时候,十三弟和老三,老十四一起给皇父上请安折子……皇阿玛在折上朱批,胤祥非勤学忠孝之人……”
云烟脑海里嗡的一声,心也像被揪住了,难以喘息。
这皇家,杀人不见血般的残酷。
钮格格和耿格格的身体底子很好,太医常来问诊,胤禛也给了最丰厚的赏赐,又加了人手去伺候,两人在院中作伴,孩子在孕中都很顺利,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指婚谕旨一下,雍王府里为了准备纳娶侧福晋年氏的丰厚聘礼,也是热热闹闹。年羹尧回京述职时,来王府更勤了,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但云烟不知道,终日在小小四方宇里养病,所有人都瞒着她,与世隔绝。
胤禛待云烟一如从前,甚至好到不能再好。他为她写诗,为她画扇,他的臂膀在每个睡梦里都是她坚实的港湾。只是,他还是没有对她说这一切。
这样的日子过的飞快,chūn去秋来。
在暑气刚退的一个午后,伴随着天空的阵阵惊雷,还是有人敲开了四宜堂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群扑……好想你们……
找工作、租房神马的……你们懂的……想找个稳定又合意的实在不容易,我努力ING……码字也是,我会努力的,谢谢大家!
156
156、造化弄人...
云烟自孩子没了后,抵抗力更差了,时常头疼脑热。八月里,夏秋jiāo替,胤禛用了中饭后忽然有事和高无庸出了门去,云烟身子有些着凉正独自在房里午睡,忽然模糊听院外有些略微焦急的说话声,有些喧闹,便迷糊的睁开眼睛起身来披了衣服。
她也没唤人便出了内室,透过雕花槅扇看到小福子正背对着自己站在外厅大门口与一个有些面熟的小太监说话。
那小太监一脸焦急,额头上汗涔涔,脸色都有些发白,像是有大事,口中说着“钮格格……小主子……早产……嫡福晋……进宫去了”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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