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胤禛喝药皱眉时,她总会用一个jīng美小竹篮备着果脯哄他,还有弘晖。她自己喝了这么久的药,却从未叫过苦。
小惠有些讶异,显然没有准备,忙说:
“那奴婢去小厨房看看,马上就取来。”眼神从她手中药碗上掠过,才拿着托盘起身出去。
云烟嗯了一声,一直用勺子喝药,小惠一出去,她看着小惠的背影,立刻将嘴中的药汁吐到碗里,她知道还是有些药汁残留在嘴里,心脏有些咚咚的跳。
她自生病后的jīng神一直很差,也从没对药有任何怀疑,可今天的小惠却让她感到了微微的不同。也许是她太敏感,或者可以说,因为自己也伺候过胤禛。小惠的表现算镇定,但细微的表qíng,却瞒不过她。
四宜堂里全都是胤禛最信任的近侍,而四府的后院虽不能说暗地没有自己的心思,但是遇上了胤禛这样的男主人,贤惠、妇德、妇道是不用说的,从来也没有人敢有半分放肆。
云烟感到头又开始抽丝一般的疼,她勉力单手掀开被子,坚持着下chuáng来蹒跚的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将手中的瓷碗倾倒下来,药汁全都倒在窗外的花糙间。
是她多想了吗?她不能确定。
若不是今日醒了,是否就会迷迷糊糊的将药喝下去呢。这药里……能让小惠端这碗药的人会是谁?能她不安的原因还有什么?
她关上窗子,一头披肩青丝,一身单薄的白色中衣,感到后脊背有些冷,大夫是不给她下chuáng的,也不给见风。又回到chuáng褥间,捧着空碗发愣。
小惠的轻轻叩门声将她思绪拉回来,云烟应了声,见小惠捧着食盒进来,里面的一层层都放了饭食点心,最上一层用同套粉彩磁盘盛着的是晶莹yù滴的果脯。
小惠进前来,眼神落到她手中的空碗里,伸手去接过碗,心的石头才落了地。她甚至庆幸自己出去拿了东西,而不是让她站在这里看着她喝。
云烟拈了一块果脯放进嘴里,连饭食也挥手不再吃了。小惠劝她吃些,她却摇头。小惠只好退下去,云烟只是含着嘴里果脯,也觉得口中有些甜的发苦,吐到帕子里后感到一种空dàng。
如果连四宜堂里的人都不能再相信,她还能相信谁?等胤禛回来,一切都会有答案。
他不知道,她有多么怀念从前的日子。
自从孩子来了又走,好像一生都过去了,是前世的事qíng。因为知道胤禛有多疼,所以她从不说自己疼。钮氏和耿氏的孩子,她也从来不提。
她从未将这个男人看做自己的私有财产。他属于的更是这个时代,这个天下。而她,只是静静陪伴他的人。
她知道,自己要好起来,好好的活着,到这个山河里各种美丽地方,和他一起。
等她的病好了,她要为他亲手绣一个荷包作为他的生日礼物,眨眼间他快三十五岁了。
云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不知道做了多少梦,迷迷糊糊中有人给她喂参汤,她很想醒来,却感到头重脚轻。
梦里有青山绿水,袅袅炊烟。迎风招展的大青桐树下有两个孩子在玩耍。
小女娃梳着羊角辫,水灵灵的黑眼睛,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像个红苹果,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小男娃圆圆的脑袋,两条小眉毛配着一双和女娃一模一样的黑眼睛,紧抿着的嘴唇,梳着一条漆黑的小辫子,俊得已经像煞那个人。
小女娃一边玩着手里的树叶,奶声奶气的说:“哥哥,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小男娃似乎想了想,小大人似的回答道:“阿玛来的时候,妈妈就会回来了。”
云烟醒来的时候,枕间冰凉凉的湿了一片,她已经很久不流泪了。
天似乎快黑了,胤禛还没回来。
自从她生病后,日夜的更迭总是很快。她的腹中空空的,努力回想竟然也没有人进来叫醒她。
朦胧中,一阵隐隐的鞭pào声飘来,似真似幻。她忽然感到心悸。连呼吸都霎时停了,静静着聆听远处的声音,一动不动。
不是幻觉。
云烟心里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细微战栗从血液里绵延至皮肤,她不知道怎么了。手脚都是软绵绵的,但是她还是从chuáng上爬起来,有些踟蹰的跑到窗边想推开窗,但却推不开。她看得不太清楚,手摸到窗棂的锁扣上,发现那里已经被拴住。她明明记得自己是没有拴的。
她努力掰开栓子,双手用力推开窗子。
呼——
秋夜的风扑面而来,chuī起一头未绾的青丝。
夜风中传来鞭pào声和喧闹声,喜庆的,隆重的,不绝于耳。
这一切,她太熟悉了,或者说她还从未听过这样隆重的。
当云烟一身单薄中衣从卧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守在外厅门口的小惠小福子小保子都惊呆了。
小惠的脸孔煞白,夫人不是喝了药么,苏公公不是说夫人喝了药就会比平时睡得更沉些,睡上一天一夜不会醒来么。
院外隐隐飘来的鞭pào声,连想掩盖都是无力的。
“夫人……您怎么下chuáng了”
云烟的目光停在小惠脸上,只淡淡的扫了一眼,便要走出去。
小惠一下拉住她衣袖猛地跪下来,哭道:“夫人,别出去!”小福子小保子也齐齐低头跪了一片。
云烟垂下眼睛,耳边萦绕着远远的鞭pào声。
“那你说吧”
小惠和小福子小保子几个皆是面面相觑,哑声几秒,内心挣扎,可又无路可走。云烟皱眉想将衣角抽出,小惠忙抓的更紧,别无选择的脱口而出。
“侧福晋……今天是……王爷娶侧福晋……”话越说越小,几乎声如蚊呐。
云烟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脑海中有一根久不被触动的神经又痛起来。小惠忙扶住她,她轻轻推开她的手缓缓说:“姓什么”
小惠呐呐道:“听说……姓……年……”
年妃!
云烟的脑海里忽然蹦出这个名字来,从前,在他晋封亲王的那晚。她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姓氏。她怎么也记不清楚的qíng节。如果不是这个姓氏,这个年妃,她还不能确定他就是未来的雍正帝。她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里有没有自私的偷偷期盼过他不是。
如今,不再怀疑了。
传说中雍正帝最爱的女人,最宠爱的贵妃年氏,生了许多许多孩子,生死同寝,合葬帝陵。
合葬帝陵啊。不是只有皇后才会合葬么,贵妃也是么?
那么他们曾经的“生死同衾”是否真的太挤,甚至,没有她的位置。
云烟感到头晕目眩,心脏疼的让她感到窒息,她努力转过身,避开小惠的搀扶。
他瞒了她多久,他还记得他说过的再没有秘密么。还有那药……他原来也会对她下药。
原本,她还想着,等他回来,告诉他药……
“那药我倒掉了”
她转身进房的时候只轻轻的吐出一句话,却让小惠再一次跪下来惭愧的捂着嘴哭。
云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的,她反手别上门。她觉得冰心彻骨,手脚都是麻木的。窗外渐渐黑了,屋子里没有点灯,风唰唰的刮着。
远远传来热闹的鞭pào声,时断时续,让人透过空气都能感到那一种盛况空前的隆重。
时间一分一秒的滴答下去,思绪都像是爬麻血管的蚂蚁。
这里忽然像一个巨大的牢笼,让她难以喘息。一念之间,是谁变了?
云烟忽然发现颈子间一松,便反shexing的去捂颈子。手里落下的确是那块羊脂玉佩,断了绳子。
她看不清那禛字的样子,用手指像抚摸爱人一般细细的触摸它,那个字一直都在她脑海里,一笔一划。
最后一点上,还沾了一丝红色的血迹,如今已经沁到玉髓里。那是在八爷的书房里那场混乱中染上的血迹,是他们生死不渝的回忆。
在他们盟誓成亲的夜里,他亲手为她再次戴上。之后任何时候,再未取掉过。
如今,红绳却断了。
比起当初的血色,更加触目惊心,荒芜一片。
他就在不远处吧,就在王府大门前。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比青葱岁月时更加英俊魅力。明明只隔着几堵墙,几个院子,却是千山万水。
内心生出的渴望已经炸裂开来,疼痛啃咬着她的心灵。
她如此想念他,恨不能此刻生出翅膀,飞越出这个府邸的上空,飞到他身边去看看他的样子。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到了极限,哪怕是一刻,也无法再等。
可是,前后门的侍卫又怎么会放她去?她不用去看也知道,一定有侍卫把手着前后门。无论何时,让他颜面扫地的事qíng她又怎么可能做。
云烟脑海中火花忽然闪现,突地站起来,她想到了一件事,她像被冥冥指引着,顺从心灵的声音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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