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哥迷迷糊糊中听到屋里一声东西落地的声音,惊得一下从下榻上睁眼坐起来,掀了被子qiáng忍着寒意麻利的去披了外衣,汲着拖鞋就跑到门边去叩了两下门轻唤八爷,没听见回应只好推了门进去——
黑暗里,胤禩一身单衣摔倒在羊毛地毯上半坐着,肩头披着的外衣已经掉落半边,一个圆凳被碰倒在一边孤零零的躺着。
白哥心间一刺,慢慢走过去,将圆凳扶起来放在一边,又缓缓蹲下在他面前,轻轻帮他拉好肩头披落的外衣,想扶他起来。
胤禩在黑暗中静静看着她,声音还带着明显病中的沙哑和疲惫,缓缓道:
“你扶不动我的”
白哥看着他摇摇头,想到他可能看不见,将手掌伸到他面前不温不火的轻声道:
“八爷说的没错。能站起来的只有八爷自己而已,白哥能做的不过是助您一臂之力。”
胤禩沉默的看着她,透过淡淡的光线看着面前这个女子,而窗外还沙沙的下着雪。
他想起他额娘去世的第三天,九弟到了书房里只说了一句:怕救不活她了。
他穿着一身孝服紧紧的攥着手中的祭文说:我额娘已经死了,我不能再看着她死,看她一个人孤零零死在这冰冷的皇家里。哪怕倾尽所有,也绝不能让她死!
她的身体极为虚弱,伤痕累累又染着重病,陈年旧伤的复发和近年新病的叠加让人无从下手。为了隐蔽行踪,为了唤醒她治好她,也当真是倾尽全力。换了多少名医术士,勉力支撑,还是xing命垂危。终寻到行踪不定移居台湾岛的名医上律老人叶天士,他诊察了她的全身qíng况后只对他说了一段话。
“八爷可知为何名医术士治不好这位姑娘?如若只是身体重伤,心灵无碍,可以保命;如若只是伤心,身体无碍,也可救治。偏她身体新病旧伤累累相加,昏迷中还满心充斥着伤痛,两者相加,神仙难治。但……真要保命,也不是没有办法。”
“如果能淡化甚至消除她心中的思绪记忆,治愈她身体各种病qíng的几率就会大很多。当然,这样治愈后,消退的记忆可能永远也找不回……请八爷必要谨慎定夺为好。”
如今,她真的好好活在面前,和多年前几乎并无二致。纵然忘了所有,依旧是这样柔韧而安静,甚至更开朗。在最黑暗的时候仍旧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一般温暖了他整个世界,说着最心有灵犀的清浅话语。
他也是有私心的,随着她身子越来越好,他也不希望她再想起什么,忘了不好吗?把一切都忘掉,忘掉他,也忘掉自己对她曾经种种无法言说的郁气和伤害,忘掉所有的害怕和痛苦,重新开始。
她终于能活下来,他也有了从头开始的机会,给她最安稳的一切,让她快快乐乐的活下去。日后,她还会陪他一起走向这帝国权力的巅峰,他会让她成为所有女人都仰望的幸福女子。只是如今,这巅峰他还能站上去吗?
他就这样看着她,沉默了许久,一幕幕尘封的往事像零落的片段般在他脑海里回放着,她却一直安静的等着,伸着自己纤细的手。
当他终于伸出自己的手紧紧握住她纤细的掌心,她也同时扶住了他另一只手臂,不过是不约而同的用力,她用尽了自己的力量成功的将他从地上扶起。
他紧紧握住这只手,这只他等了太久的手。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木兰围场的láng群中,他紧握着她颤抖的手,她,不再记得了吧。
白哥将他扶回chuáng上,将厚厚的被褥快速的给他盖好,又恭谨的试了试他额头轻轻道:
“大夫jiāo待说八爷的病不好不让下chuáng,以后想起夜请八爷记得唤奴才或小纽子公公。”
胤禩忽然轻咳了一声,黑暗里竟显得有些微微的láng狈,模糊的应了一声才闭上眼。
白哥见他无碍才为他掖好被角,理好帐子轻轻合上门出来躺下,心思渐渐放下。
由于不再办差,多年来难得清闲,胤禩安心呆在园子里病qíng渐渐好起来些,眉目间也多了些像从前一般的笑容,chūn日午后晴好的也愿意多见见九阿哥胤禟。
一日午间白哥趁着九阿哥胤禟来便在花园墙根下眯着眼睛晒太阳,脸上忽然被覆上一个东西,吓了一跳,忙挥开来看,虚惊一场,原来不知道从哪里飘落的一只美人风筝。
站起来四处环顾,也不知道是远处谁放风筝断了线,恰巧随风掉落在园里。且看这风筝倒是极为jīng细的,美人桃腮粉面,甚为美丽。问了园里几个丫头太监都说不认得,本着爱惜之心,白哥便用自己旧单衣剪下的gān净棉布将它仔细包裹起来放到衣柜顶上,一时也便就忘了。
和chūn园里环境宽松,丫头们午后无事常在园里踢毽子,白哥是不太会的,每每学着学着也欢声笑语。每次胤禟一来,她奉完茶就出来了,在院门外的树下一起玩。
胤禩坐在藤椅上透过半掩的窗户看院门外树后几个晃动的身影,膝上是白哥给他覆的薄毯。
胤禟站在他身侧喝着茶,也慢悠悠看了一眼道:“她身子真是好多了。”
胤禩嗯了一声,随手轻轻合上窗户回过眼来。
胤禟放下茶杯道:“对了,昨儿老四家新添了个小格格,八哥知道了吧?”
胤禩点点头,擎着唇角缓缓喝了口茶。“今儿派人与你府里一起随礼过去”
胤禟扶了扶手中戒子道:“年家自从把女儿嫁进老四府里可是热乎不少……”
胤禩取出袖中手帕捂着唇有些轻咳起来,顺了口气抬眼随意道:“年羹尧最近在四川任上不错吧?”
胤禟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笑道:“八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晚我们不截住他……他胆子敢大到什么程度?又有何种目的?”
胤禩的脸色冷下来,不自觉的眯了眯美目,漂亮的唇瓣里吐出几个字来:“凭他也配?”
胤禟勾着唇笑。
胤禩缓了缓,把玩着手中茶盏轻轻道:
“才具不凡,野心不小,且看他主子如何驾驭,日后之事抑未可知。”
两人一时闲谈后就转移到其他事务上,胤禩虽身在闲园却知天下大小事,事事掌握。晚上胤禟还留在园里和胤禩一起用了饭才回自己的彩霞园。
天气渐渐暖洋洋的起来,胤禩爱在鸟语花香的书房里作画,画的还是最磨功夫的山水花鸟,一画就是大半日。
白哥进去换茶也轻手轻脚的生怕扰了艺术家的大作,但他伏案久了,不免也让人担忧。寒热已经好了许多,但咳嗽总是无法根治,常能听到他一边画画,还有轻咳。园里进来的枇杷膏都说是极好的,却似乎不太顶事。
白哥和丫头们有一日午后恰巧在后花园发现了新鲜的蜜蜂巢,闲着也是闲着,便带着园子里的丫头太监一起去采新鲜的蜂蜜给胤禩止咳用。毕竟西郊自己的庄园山水皆好,花开烂漫,这蜂蜜最是天然滋润不过。
胤禩刚晾好画站着端详,习惯xing的轻咳了几下,只觉得白哥似乎进来的少了。正想着这事,熟悉的叩门声倒是如期而至。
他应了声,门就被轻轻的推开了。白哥低着头将托盘中杯盏轻轻放在他书桌上,又将冷了的茶放上托盘便转身准备退出去。
“白哥……”胤禩单手负在背后,另一只长臂轻轻一招,脸上带着自然舒展的神qíng。他是很少留她的,因为他是如此了解她,不想再让她感到不安。
白哥刚想出去的步子只好收住,应声半低着头走到他身后。“八爷”
“你看……”胤禩看看面前画卷,眼睛里带着微笑侧首看她一眼——
白哥抬眼看着眼前画作,粉颊边被发丝遮住的地方隐约有一颗红红的包。
胤禩的眉峰不由得微微皱起来,手已经去拨了她发丝,白哥一惊,一瞬间有些窘迫的像个孩子,反shexing的抬手捂住左脸颊上的红包。
胤禩失笑道:“我已经看见了……咳咳……”
白哥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反shexing动作有些不庄重,只好又放下手来,见他又咳嗽,便回身去把茶盏端来给他。
胤禩接了喝了口,目光还看着她。茶水一入口,发现带了点甜甜的味道。
是蜂蜜。
他心中一动,将茶盏放回她手中,就单手缓缓轻抬起了她下颌,微微敛着双目仔细检视她脸颊上被刺的小红点。
白哥双手被茶盏占着,只能往后惊退了一步,却被他拉住,一时间无处可让。
他的动作很轻,表qíng里自然的没有半分杂念,仿佛还有一丝潜藏的动容。
“虽然我没了俸禄……但我的丫头要不要这么省钱不要命的去掏蜜蜂窝啊……”
52书库推荐浏览: 涧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