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衎忍不住扶额冷笑:“我在定州找了他整整十年,丝毫没有他的消息,没想到,他居然敢留在大庸,居然没有远遁,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换!”
这就是典型的灯下黑!
当年刘家父子,一直以为师曼肯定会马不停蹄地跑去糙原上,刘衎后来呕心沥血建立起一个qíng报系统,万分艰难地去探听蛮人那边儿的消息,一开始,就是想要找到这个师曼!
只是,很长时间过去,师曼始终不曾出现,刘衎只以为他早就死去,才渐渐不在关注,到现在,那件儿事儿虽说不至于淡忘,到底没想过,那个人,居然会这般突兀地出现!
“你们也许不知道师曼其人,但是,岐山先生这个名号,你们总该听说过。”刘衎的声音有些沙哑粗嘎,全不似往常。
顾婉一愣,当然听说过,当年,岐山先生绝对是当世第一,她在后世读到过几本小说,里面有几个虚构的人物,例如huáng药师,例如逍遥派的无崖子,别人介绍中,和她记忆中的岐山先生,便很有几分这二人的影子,同样是医卜星相,琴棋书画,机械杂工,无所不通,无所不jīng,连武艺,都比寻常的武夫要qiáng一些,遇上个把qiáng盗,都用不着别人帮手。
“师曼,就是岐山先生的再传弟子。”
顾婉一惊,本能地扭头去看地上的白骨——这个默默无闻,最终埋骨荒郊的人,竟然是岐山先生的徒孙?真是世事难料!
“不只是师曼,就连我的父亲……安然,婉娘,你们的外祖父,也是岐山先生的再传弟子,是师曼的师弟!”
这下连顾安然的脑袋都晕了。“怎么可能?”
刘衎苦笑:“因为岐山先生的名头太大,人们都说,当时天下的才气,他一人独占三分,甚至还有得岐山者得天下的说法出现,他本人名望极高,并不惧怕任何人,但他的徒子徒孙们,却免不了可能因为他搅合进永无休止的麻烦中去。
他的徒弟和徒孙,两代人,都没有他那样的聪明才智,几乎没人能把他的本事学全,岐山先生广邀天下文士坐而论道,收了好几个弟子,希望能找到一个弟子,传承衣钵,奈何,终究不得,但即使只得个一二分,就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一样会让人觊觎,所以,他去世之前,要求所有的再传弟子,都不许说是他的徒孙。
有人觉得,这是岐山先生认为这些徒孙资质太差,有损他的名声,也有人认为,这其实是一种保护措施!
“师曼的命运坎坷,他自幼丧父,在定州跟着寡母长大,有一年,蛮人入侵劫掠,她的母亲把他藏了起来,自己却没能逃开,他拼命地跑去找官兵求救,没想到,丰朝的官兵只顾着逃跑,根本就没人搭理他,等他绝望而归,偷偷地潜入蛮人的驻地,就看见自己母亲赤身luǒ体地被绑在柴火堆上,底下的火已经点燃了,但火苗不大,并不会一下子就将人烧死。”
“他的母亲,在火焰上面惨烈的哀嚎,眼角充血,周围是一群手持钢刀,纵qíng说笑的野蛮人,师曼觉得自己应该声嘶力竭地哭喊,应该冲过去救救他的母亲,但他拼命要自己动,他的身体却根本不听他的指挥,他一下都动不了!”
刘衎的声音里也带了一丝悲意,“爹给我说这些时,我还小,本以为自己记不住的,没想到,却记了这么多年。”
“师曼就在糙丛里趴着,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母亲被小火慢慢烧死,被那些蛮人切割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还挑挑拣拣……”
“呕!”
陈文柔受不住,吐了出来。
刘衎猛地闭嘴,好半晌,才又道:“后来,师曼就让无意中路过的,岐山先生的大弟子给拣了回去,在岐山先生弟子跟前伺候了一阵子,就被收入门墙,他的资质其实并不算高,但却有一股子韧xing,在正道上成就不高,可在所谓的旁门左道上,却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尤其是毒术,他学医治病救人不行,却能随手把身边的东西混合一下,就变成杀人不流血的利器!”
顾婉眨眨眼,本能地觉得,这个师曼,是个大祸害,幸亏他死了,就那个安意,恐怕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刘衎继续道:“我爹也是岐山先生的再传弟子,就资质,我爹当然比师曼要好,但我爹太聪明,学的东西太杂,几乎是喜欢什么,就去学习什么,一旦没兴趣,立马丢开,他自己说的,他是什么都懂一点儿,什么都不jīng,唯有机关消息,机械杂工这一块儿,因为很好玩,他学的还算不错。”
苦难能造就人,这句话一点不错,一个人太顺风顺水,他就没有什么学习的动力!
第一百七十九章始末
原来,是外祖父jīng通机械杂工!
刘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抑郁,顾婉却勾了勾唇角,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三岁还是四岁来着?娘亲的身体也还算好,便喜欢抱着她在上琅那座并不算大的宅子离冒险。
那时候,她还能看到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例如,会跳舞的木头人偶,例如,一个看起来只有巴掌大,却能展开成一尺来长,半尺多高的首饰匣子,还有那个用兰花烛台当开门机关的地下室!
顾婉以前,一直不怎么相信古时候所谓的木牛流马真的存在,却没想到,她的外祖父,就是一个‘能工巧匠’!
只可惜,娘亲似乎对这些并不大感兴趣,大约也只是略知道些许皮毛,娘亲去世后,她的家里,怕是连知道些皮毛的人都不存在了。
顾婉忽然就动了念头,她也想学一学这个怎么看都和淑女没关系的‘机械杂工’!
沐七明显感觉到自家媳妇在走神,悄悄探出手,掐了她一把,口中却问道:“师父,既然师曼和外祖父是师兄弟,又怎会反目成仇?”
他可还记得,刚才刘衎说过,外祖父刘乘雨,曾经亲手砍了这个师曼一刀!
“两个人一开始关系还不错。”刘衎的神色柔和了几分“我父亲不犯糊涂的时候,可是那种极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男人,风趣幽默,为人谦和,只要他愿意用心,恐怕天下少有人能不喜欢他。”
“师曼也一样。事实上,岐山先生的大弟子姚宏宇,收了六个弟子,师曼身怀大仇。xingqíng冷漠,轻易不搭理别人,和其他人的关系平平。唯独与我父亲jiāo好。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专门给师曼师伯留了一间房间,他来我家里,就和在他自己家一样自在……”
刘衎老了,当年那些被师曼顶在肩膀上四处跑的日子,在他的脑海中已经渐渐模糊,留下来的。多是痛苦,也许是师曼已死,此时细细回忆,那些快乐的记忆,到开始复苏。
“后来。爹跟随了当年的九皇子水泽,师曼师伯很不高兴,他总觉得,水泽根本早就知道,我爹是岐山先生的再传弟子,所以才故意做了一个局,引我爹入套儿……要不然,蛮人入侵的时间,怎么就那么巧。水泽乃天潢贵胄,又怎么会那般巧合地及时救了我爹和我娘?”
“我爹却不肯相信,师曼师伯一气之下,就带了把刀,跑去面见水泽,意图威bī利诱。让他主动放过我爹,可见面之后,不但没有让我爹解脱,他也陷进去了,不知怎么的,就让水泽说服,成了九皇子的手下。”
“我爹和师曼师伯一起辅助水泽,帮他登上了皇位,为他做了不知道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后来,蛮人屡次入侵,烧杀抢掠,实力越来越qiáng,危害越来越大,丰朝疲于奔命,师曼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某一日忽然突发奇想,想要制作出一种足以让蛮人灭种的有着剧毒的毒药来,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这事儿我爹也知道,他虽然有些担心,有些不赞同,但看师曼坚持,到底没有阻拦,水泽更是很高兴,要钱给钱,要物给物,凡是师曼的要求,他一点儿折扣都不打,都答应下来。”
“师曼在毒术上,天分极高,他做出了好几百种威力很大的毒药,有一些,我爹只听效果,就毛骨悚然,只是,师曼总说,用刀杀人,和用毒药杀人,本就没有区别,武器也没有邪恶和正义的分别,只看人们要怎么使用它们,我爹觉得师兄说的有道理,也就没多纠结。”
“只是,那些毒药虽然厉害,可一次也只能杀死一个人而已,规模太小,根本不是师曼想象中的东西,直到有一天,他制作毒药的时候,意外混入了一件儿得了天花之人穿戴过的衣服,又错手打翻了几瓶药水,居然弄出一个‘怪物’!”
说到这东西时,刘衎的脸色晦暗,眉眼间尚残留着几许惊色。
“师曼制作毒药,是在大庸近郊的向家村进行的,毒药意外做出来之后,师曼一开始不知道应该怎么保管,结果,区区十日之后,整个向家村上下三百二十九人,惨死了三百二十个,只剩下九个身体健壮的,苟延残喘,每一个人死之前,极度痛苦,有三分之二以上,是死于自杀,剩下的三分之一,病得实在太重,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简直比天花还要吓人,而且,治疗天花的药物,根本不管用,患者九成以上,都只能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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