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楣_弄雪天子【完结+番外】(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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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七也不恼,遇上乱局,他反而越发镇定,笑道:“于老好本事,可惜队友太糟糕。”

  他身上的石青色的长袍尚残留了泥污和乌黑的血渍,可他轻轻落座,洒洒脱脱,那一身衣服,便成了锦衣华服。

  沐延昭的目光落在于老的面上,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荆国公和燕国公与蛮人勾结,意图让我中原大好河山,落入贼手,不知,这是不是也是于老的意思?”

  他声音一顿,随即又道,“是了,水家本为异族,想必是觉得蛮人更亲近些,也未可知。”

  于老闻言,猛然抬头,面上烧得通红,就如他身上的皮,被人扒开,血ròu骨髓,都**luǒ晾出——水家与达瓦族之间仇深似海,谁人不知?不知有多少水家的儿郎,死在达瓦族的手里,无论如何,与蛮人勾连,实乃对不起祖宗……更何况,水家是异族,但他姓于!

  于乃大姓儿,于家诗书礼仪传家,于老也是从小读着圣贤书长大的,明白事理,他心里明白,就是再想恢复旧王朝,也不该和蛮人扯上关系。

  于老叹了口气,终于正视沐七,郑重其事地道:“无论你相不相信,此事,我并不知qíng。”

  沐延昭一笑,扭过头去打量了一下那少年,目中露出几分惋惜之意:“于老把他教得这般好,何苦又让他卷进这场是非中?”

  这句话,不知是不是戳中了老人心中的隐痛,他第一次怒目圆睁,恨道:“这个天下,本该属于他!”

  第二百二十三章辩才

  金家大郎一怔,猛地抬头,愕然地看着眼前的老人:“爷爷?”

  于老目光迷乱,脸上闪过一抹后悔,叹道:“罢了,说这些还有何用?小郎君,是小老儿糊涂,不该被燕王的花言巧语迷惑,不该在燕王面前露了行迹,竟害得小郎君陷入险境,小老儿早该知道,燕王若能成事,一定会第一个冲着小郎君下手。”

  他面上一苦,似乎一瞬间就老了十岁,慈爱地看着眼前风神俊秀的少年,呢喃:“若是此次得脱大难,小老儿只愿你一生平顺。”

  话毕,他不去看那少年越发迷惑的面孔,转过头,望着沐七,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你想怎么处置我?又要把……小郎君如何?”

  “他只是个孩子,而且,除了于老,怕是不会有其他人愿意相信他的身份,既然如此,他就永远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再无其它。”

  沐延昭摇摇头,没理会于老口中的恶意。

  于老松了口气,却也有些怅惘——说来也不知为何如此的巧,他们无奈之下给这个孩子找的养母,竟然会和沐家扯上一点儿关系!其实说是有关系也并不准确,毕竟,金香浓的儿子,实际上也并非沐延旭的骨血。

  一笔糊涂账,于老的眸子幽暗,他也不知为何,在燕王和荆王得知大郎的身份之后,会起了这等念头,会想让大郎认下沐延旭私生子的身份——若是先皇地下有知,怕是会怪自己让大郎‘认贼作父’。

  房间里一时有些安静,沐延昭倚在椅背上。透过窗子,看着窗外的雪花,想起前几日大庸的乱局,想起皇宫中的大火。那映红了半边天的火光,想起街面上惊慌失措的百姓,他忍不住苦笑:“从我沐家举兵。到如今已有数年……于老可相信,沐家本也不是一心一意要去当所谓的‘乱臣贼子’的?”

  于老脸上的冷笑更浓。

  沐七苦笑:“当年水泽亲征,陷入达瓦族的困马阵中,是我爹杀入重围,拼着受了七十三道刀伤,救回水泽。当年水泽yù行新政,天下臣子群起攻之。我爹却大笑三声,沐家上下一心,支持皇上……我们沐家,也曾经对水泽抱有过巨大的希望,希望他是明君。希望他能开辟万世太平,希望他能让老百姓生活安宁。”

  于老的面皮抖动,他并不是不知人事的稚子,自然清楚,沐延昭所言,一分不差。

  “万岁并非昏君!”

  沐七点头:“可那又怎么样?丰朝的确亡在他手,而非我们沐家。就是没有我们沐家,难道丰朝就不会亡了?”

  是,水泽并非昏君。只是那个朝廷已经糜烂到即使出一个明君,也扶不起来的地步了,如果他们没有外敌,也许,君臣戮力同心,花费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还能慢慢地进行社会变革,除掉寄生在朝廷上的毒瘤,达到中兴,这还要说,继任的君王不要太糊涂才行。

  可是,老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流民四起,外面还有达瓦族虎视眈眈,时刻觊觎中原,他们怎么敢等?又怎么等得起?

  于老低下头,看着手边茶杯上升起的水雾,他想起他的水泽哥哥,想起那些亲朋故旧,想起丰朝,想起大庸,丰朝的国都大庸在他的记忆里,永远繁花如锦。

  他叹了口气,心下悲凉,脸上带了几分苦涩,目中犹有怨怒:“沐七,我知道你想我做什么,我且劝你一句,你还是死了心,燕王和荆王再不好,他们也是我水泽哥哥的骨血,他们也是我丰朝的延续……为了小郎君的安危,我可以不再帮他们,可也绝不肯坏他们的事!”

  复国,本就是于老心中仅剩的执念,哪怕复国之后,是荆王和燕王这般小人得势,那也只有认了。

  只可惜,事qíng还未成,燕王和荆王就yù取小郎君的xing命,他左右为难之时,又碰上一个jian诈狡猾如狐的沐七!

  于老的目光冷厉,盯在沐七那张清俊的面孔上:“你堂堂七王爷,可不要自毁言诺!”他和沐七做了约定,沐家派人送小郎君离开大庸,去往北地,让他从这场混乱中脱身,他便承诺,两不相帮。

  “我自当一言九鼎,还请于老放心,只是,我想问于老,你是不是当真希望燕王和荆王与我沐家大动gān戈?他们便是成功了,又能如何?”

  沐七一字一顿地道,“如果燕国公和荆国公真有坐拥天下的本事,当年的丰朝,也就不会亡国了。于老,你就醒醒,你心心念念着的那个旧国,早就亡了,你已经回不去。”

  沐延昭的话,便是有道理,于老又哪里听得下去,他面色惨变,心中的怒气喷薄yù出。

  沐七只是抬头,平平静静地看着这个老人的脸:“难道于老不知,我中原一乱,蛮人就会趁虚而入,到时候,不知会有多少百姓死于非命,而于老心中的旧国,在老百姓的眼里,早该毁灭,连提起,大家都不乐意提起,荆王和燕王不反,他们还能当一辈子逍遥王爷,可他们这般不自量力,若是成功,他们也是连累我中原百姓遭蛮人毒手,若是失败,更是所有的前朝的遗老遗少,都要给他们陪葬。”

  “丰朝已经不可能存在,即使我大哥愿意退位,天下百姓,也不会再想要一个姓水的皇帝,于老可以随意出去问一问,除了那些皇室宗亲,除了那些根本不在乎朝代更替的世家大族,寻常劳苦百姓,谁肯道丰朝一句好?”

  于老顿时一口气堵在心里,压抑得难受,他本是聪明人,又哪里用得着沐延昭去提醒,他何尝不知,他心念着的,只是一场支离破碎的美梦!

  不,在他心中的美梦,恐怕在寻常百姓心里,其实是一场噩梦吧。

  他生在帝王家,自幼出入掖庭,他喜欢着自己的生活,喜欢那些文雅风流,喜欢那些华服美食,喜欢那些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的亲朋故旧。

  也许人老了之后,总会回忆过去的时光,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想,想那些过去的人和物,想念宫里的御书房。就是在那个明亮堂皇的书房里,他和水泽哥哥讨论天下文士的字画,他也想念坐落于夜池的玉台,就是在那碧色的玉台上,他曾经欣赏过天下最美的舞姬献上举世无上的舞蹈,也听见过教坊中最出众的琴师演奏的琴曲。

  他还惦念着他那些珍玩玉器,一想起当年的兵祸,竟是将他最珍爱的东西,都给毁灭掉,他就痛不yù生,也很难不恨沐家人入骨!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回到歌舞升平的旧国,回到金碧辉煌的皇宫,又沉浸在那些纸醉金迷的美梦中。

  此时,梦却醒了。

  他心心念念的这些东西,老百姓们并不在乎,老百姓们不懂那些歌舞,不懂那些美妙的艺术品,也不在乎哪一只玉瓶儿是哪个巧手工匠所做,甚至相反,他所念着的那些东西,正是寻常百姓深恶痛绝的东西,正是那些,把丰朝的底子耗得gāngān净净,正是他们这些人,这些奢侈的享受,成为了压塌丰朝的的稻糙中的一根。

  于老颓废一叹,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以前,他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如果不是沐延昭,他可以一辈子沉浸在旧国的繁华美梦中,怀着对旧国的思念和对沐家的痛恨,终此一生。

  并不关心于老心中的抑郁,沐延昭笑了笑,轻声道:“于老当政时,大庸的老百姓都夸赞于老是当世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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