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折冲都尉那伙人出事,也就是小兵寻衅滋事严重冒犯一个当地人后家支头人讨要说法没得到解决,结果演变成了大规模的械斗报复。
“不维护一个人的利益,一户将被糟蹋;不维护一户的利益,一族将被毁灭。这就是乌蛮的俗语,人人得以遵从。”肖阳以一种严肃认真的态度说着这些话。
余校尉却有些不以为然:“团结,并不意味着厉害吧?”想他们黑甲兵,那可是jīng锐中的jīng兵。
“乌蛮男子从小就由部落长者教导如何使用兵器,每日学习骑she,听英雄史诗——整个部落的男丁都是战士,”肖阳迎着朝阳露出了一口雪白的钢牙,咧嘴冷笑,“你也想找茬挑衅亲自试试他们是不是骁勇彪悍?”
“怎么能挑衅,我只是说,咱们不用怯而已。”余校尉gān笑两声,没再和上司争执,他隐约觉得肖阳自从站在这河对面qíng绪就有点不正常,仿佛有些——亢奋?
可他却想不出他究竟在满怀期待些什么,该不会是让这个卢鹿部落为他所倾倒?不太可能吧?最多也就是拜访一下,基本维系一种互不gān涉的和平相处关系,这哪儿值得亢奋?
余校尉自然是不可能理解肖阳灵魂中那一份渴求与千余年前同族会面的期待,三郎非常谨慎的不曾告诉任何人他拥有了详细的“蛮夷”记忆,此刻,也就没有任何人能听他倾诉这莫名的心慌与欣喜。
然而,当肖阳得到通译的挥手示意后,他将滑轮挂在了麻绳上拉着妻子一同往腰间绑溜索绳与保险绳时,婉如靠在丈夫的胸口很清晰的听到了对方那急促而有力的心跳。
本就怕得两股战战的她额上直接就冒出了冷汗,婉如忽然发觉,当初三郎带着自己回门后遇袭逃命时心跳都没此刻猛烈,难不成是死鸭子嘴硬其实他也怕坐溜索?
“真要去?别去了行不行啊?”她顿时带着哭腔抱住了悬崖边捆溜索的其中一棵大树的枝桠,死活不愿意再挪步。
肖阳根本就没回答她的,拉了拉各个扣环反复检查溜索绳后,忽地将婉如死死一搂,抬腿用左脚跺了岩壁,背对群山快速向河中央滑去。
白水河上方的这溜索属于“陡溜”,间隔五不远的位置有一来一往两根溜索,一头高,一头低方便滑行,但为了防止抵达时收不住力直接狠狠撞击到崖壁,溜索的斜度并不大。
于是,先前的通译单独一个人溜能很轻松的到对岸,两个人同时溜的肖阳和婉如却因为太重绳索呈弧形下沉状,很苦bī的在河中间顿住了。
“麻绳果然不行,还得弄成钢索的。”三郎低声感慨,同时思绪又飘忽了一下,在大齐,能将铁炼成钢再扭成缆么?如今,还只有锻打炼铁吧?
“到了么?”若婉如此刻神智清醒她应当是好奇的问什么是钢索,如今她却是面色发青、双目紧闭、死命抱着夫君的腰,耳中只听得到激dàng的水流声和呼呼的chūn风嘶吼,因此,关注的也仅仅是生存问题。
“唔,”肖阳含含糊糊的一应,然后笑道,“你睁开眼看看吧。”
“可我脚怎么还悬空的?”婉如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腿,没傻到立刻上当受骗。
“哦,还差一点点,等我先踩稳了才能拉你,”肖阳用平静而可靠的声音蛊惑着妻子,“睁开眼看看吧,难得一见的景致,不看会后悔唷。”
婉如半信半疑的睁开眼,立刻就看到了肖阳身后的山峦还有那根悬空的溜索,不用估算都知道至少还有几十步才能抵达岸边,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啊——!骗子!”
“诶,胆量都是越吓越大的,当初不是摸马都怕么,现在你骑she功夫多好,”肖阳赶紧轻轻拍着婉如的背虎摸安抚,“现在没法滑了,我要用手拉着溜索爬过去,你自己搂着我的腰啊,别怕,马上就好。”
“骑she有用啊,悬在半空中能gān嘛?”婉如此刻也知道不能再将丈夫拽得太紧,以免他没法活动,可要让她松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顶多也就睁眼看看溜索的位置调整自己的姿势尽量不妨碍三郎。
“能看风景。”肖阳回答之后,就伸出了戴着皮革指套的手,开始沿着溜索绳攀爬。
风景,有什么风景可看?不过,既然都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婉如如此一想,终于鼓足勇气在胆战心惊中咬着牙环顾四周。
她这才发现,当没法脚踏实地时,人的五官却偏偏变得极为敏锐。
婉如仰着头看到了天究竟有多蓝有多近,侧着脸瞧见了奔腾的河水是怎样从山脉间奔涌而来,滚滚而去。
她在半空中清晰地听到了山林中的清脆鸟鸣,嗅到了树木的清香,说话间唇中似乎还带上了河水的湿气,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或许是关在后宅内院的女子穷其一生也没法感受的壮丽神秀美景。
更重要的是,她感觉到了肖阳那和寻常男人绝不相同的经历——眼界广者其成就必大。
与他相比,谢俊逸的那种贵公子踏青似的游学又算得了什么?他走过蜀道么?他知道什么是溜索么?他敢去蛮夷部落长见识么?我都能呢!
其实,肖阳看人很准,曾经憋屈了一辈子的婉如骨子里确实有一种冒险jīng神,重活一世的她最开始只想在肖家立足安稳度日,可当她渐渐敞开心扉并得到基本的幸福后却渴望拥有更多。
婉如想要尝试不一样的人生,期待着能活出一份jīng彩来,她甚至已经在着手撰写游记,等居住条件合适后还打算将见过的美景做成画卷留念,这才不枉此行。
坐溜索,这不就是一种既刺激又新奇的体验么?就像dàng秋千似的,克服一开始的恐惧后,她得到的即为别样的欢愉。
也就是肖阳他们夫妻耽搁了些时间,后面的三个奴婢以及郑恭亮等三个男人过来得很是迅速,哧溜一下转瞬就滑到了彼岸。
等在对岸脚踏实地的站稳,婉如脚依旧有些发软,脸上却是惊惧中又带着兴奋的笑,然后她赶紧挺直了腰杆站在肖阳身侧,听着他在通译的协助下和几个迎接他们一行人的当地村民搭话。
对方身份似乎不低,因为三郎笑容满面语调客气,对丈夫知之甚深的婉如隐约觉得他在起初的一刹那语调有些gān涩,却不知是何缘故。
或许是听说肖三郎将要在河对岸屯jīng兵一千人的缘故,对方的接待规格非常高,直接就是部落头人迎了出来,想必是要看看他们是否来者不善再亲自决定是马上撵走还是迎进寨子当客人。
而当肖阳了解对方的身份再仔细打量他身上的服饰后,简直yù哭无泪。
他怎么就忘了大齐是隋之后建立的国家和记忆中的大唐有些相似,而乌蛮在刚刚徒居滇池周围时是以牧畜为业的,养着牛马不擅种植也没花哨的布帛,甚至很长一段时间男女都披牛羊皮!
“我是脑抽了才想来找他们借粮食种子和农耕工具吧?”肖阳面上带笑,心里苦水直冒。
看着兹莫身上穿的黑色土布衣服和那衣领处不怎么jīng致的红huáng装饰花纹,他就明白了,这卢鹿部落的经济与科技水平都还比较落后。
他们就算有种植食物,那也是刀耕火种,圈一片山头将树木烧成灰就能当肥料,随意犁地后地上戳一些dòng把苦荞种子一撒就能坐着等收成。
好吧,苦荞确实是一种极易栽种的植物,连最贫瘠的田地它也能挣扎生存,可是,中原地区是没人把这种东西当粮食的,蓼科的苦荞在京城只被看作为调料或者是清肠胃的药茶……
肖阳做了自我介绍寒暄几句后,马上一挥手让随行的贴身护卫递上了jīng心准备的礼物——贡品,guī兹葡萄酒。
卢鹿是一个好酒的民族,待客时进门就敬酒,做客的人当然也可以用美酒这糖衣pào弹轰开对方的心房。
“我妻子擅音律,喜欢各种不同类型的歌舞,听说这里有热闹的集会,我们这才冒昧前来,希望没打扰到大家。”肖阳直接表示自己一行人是来围观赛衣节的,无关政治立场只想凑热闹。
白水河县令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大齐武将的真挚眼神,闻着浓郁香醇的酒香,又看了看穿着jīng美刺绣衣服的婉如等四位女子,终于慡利一笑用本族的语言说道:“来者即为客,请吧。”
他能听懂部分汉话却不怎么会说,与肖阳jiāo流全靠通译,可慢慢的,他居然发现这位左果毅都尉居然能慢慢模仿他们的语言,尽管只是鹦鹉学舌似的重复,读音也不算很准确,可他却一个词一个词的慢慢开始有模有样。
肖阳这种表现给卢鹿兹莫带来的震撼是很大的,因为别的大齐人总是自以为高高在上,他却愿意学习汉人眼中“蛮夷”的语言,并且还学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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