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本只打算带着这行人去山坡上的打歌场随意溜达一圈了事,却越来越觉得这位小将军和自己口味,突然就改了主意将他们引向自己家去,当作真正的客人热qíng款待。
入了村寨,看到卢鹿部落的农田后,连杂糙和禾苗都分不清的郑恭亮等人只左右好奇张望,丝毫没察觉自己能够以近乎敌对的身份进入别人寨子这事qíng,已经具有了跨时代的意义。
并且,他们也不知道肖阳正看着那些刚刚破土而出的苦荞苗子在盘算,gān脆让所有人都和乌蛮吃一样的食物好了,入乡随俗么,反正,他很怀念那记忆中的苦荞粑粑。
还没等到进兹莫家的宽敞垛木屋就开始敬酒喝酒,然后有人牵了一头牛走到肖阳跟前,请他过目后现场宰杀。
听着牛咩咩叫婉如心口都在抽,汉人宰杀耕牛是违律的,她真是两辈子都没亲眼见过杀牛吃ròu,哦,他们这里不叫杀牛叫打牛,不用刀用锤砸死。
进屋后除了婢女外的几人围着火塘坐下,还没等她调整好心qíng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喝酒,同一个杯子一圈人转着圈轮流喝,那酒杯递到婉如手上时,她肝儿都疼了——上面是红huáng黑三色的漆器木杯,下面是鹰爪,活灵活现的雄鹰的爪子。
肖阳见她动作迟疑立刻微微俯身低语道:“这是一人一口的‘转转酒’,你象征xing抿一下就行了,不需要全喝光。”
“这是,是,真的鹰爪?”婉如一面说着一面举起酒杯,凑近了一看顿时明白自己是白问了,这质感这纹理,绝对的真货,好震撼好吓人,蛮夷地区果然与众不同。
她苦笑喝酒,然后眼睁睁看着主人家将捏好的不知为何物的棕黑色面饼子扔进了室内地上挖的“火塘”的灰中,一刻钟后再扒开炭灰捡出饼子chuī一chuī拍几下,再笑眯眯的递给众人吃。
“这是苦荞粑粑,真香啊。”肖阳嗅着室内弥漫的清香,笑着为婉如解释,然后让她学着自己用蜂蜜蘸食。
婉如庆幸着自己没洁癖,忽略粑粑上的灰勉为其难的咬了一口,却发现这食物看着不起眼口感也略有些粗糙,却甜中带着微苦,确实很香。
没多久,一个硕大的牛头被装在漆器盘子里呈了上来,直接递到了肖阳眼前,此刻通译恰好出门更衣没在身边,郑恭亮很是疑惑的问:“这是要gān嘛?”
“占卜。”肖阳顺口一答而后左右打量牛头然后冲兹莫说了一句他们的当地话,引得对方一阵大笑。
“他笑什么啊?你说什么了?”婉如也是一脸的好奇。
“本地习俗,占卜凶吉说吉利话。”肖阳在回答的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眼眶有些发热,这习俗果然和记忆中一样,真是怀念……
没多久,唇红齿白的卢鹿少女一面唱着高亢而欢快的歌曲一面跳跃舞蹈着上菜,端来了一大盆垛成拳头大小的块状牛ròu。
一贯活得较jīng致的婉如与郑恭亮顿时傻眼,他们实在是不习惯略微煮过后撒盐拌食的ròu块,却又没办法回绝对方的好意。
牛,不论在哪儿都是非常重要的牲畜,即便是不懂卢鹿规矩的人也能知道这肯定是最高规格的宴请,因为不好吃而不吃这绝对不像话,会得罪人。
哪怕这ròu就外面有一点盐味儿,里面半生一咬一口血丝,他们还是就着鲜辣酸汤给塞进了肚里,也就只有肖阳大口嚼ròu大碗喝酒吃得酣畅淋漓。
即便是语言jiāo流上有困难,可卢鹿兹莫也看出了这个大齐武将是发自内心感谢他的宴请,是真的喜欢这些食物。
世间人的jiāo往本就是以心换心,三郎因卢鹿熟悉的风俗和乡音而欢欣,兹莫自然也因对方的态度而很是乐和,没等酒足饭饱双方就已经顺利打破了一开始的隔阂,为将来的各种合作奠定了基础。
与之同时,从肚腹一直到喉咙口都在翻腾的婉如,压根儿不想去回忆这顿午饭她究竟是怎么咽下去的,只是深切的体会到蛮汉之间的冲突其实是在生活中各个方面都能体现的,仅仅一个吃就大不一样。
如果不了解本地习俗的人看到那还带着血丝的ròu块会觉得自己被怠慢了吧?拒绝食用则是不给诚心待客的卢鹿人面子,习俗、语言不同不通,再加上横征bào敛之类的事qíng,怎么可能没流血冲突?
婉如随着兹莫向他们的赛衣节“打歌场”走去的途中,一面沉思,一面忍不住看着走在自己身侧的夫君,在各种书册都语焉不详的qíng况下,他又是怎么知道乌蛮许多喜好与规矩的呢?
那葡萄酒是很早之前他刚刚打算到西南夷地区来时就让自己准备着的,那时候他就知道卢鹿人好酒了?既然喜欢酒,那前辈子自己擅长的酿酒是不是也有用武之地了呢?
“听到了么?那边的欢声笑语,”肖阳遥遥指着山头朗声说道,“这里的人是会说话就能唱,能走就会跳,咱们这就见识见识去。”
三郎很是兴奋的拉着婉如去了打歌场,一行人看着从各处聚来的卢鹿青年男女热qíng洋溢的欢歌舞蹈,看着他们围成一圈绕着chuī奏乐器的人一面哼唱一面甩手、踢腿跳着“打歌”。
清风拂面、野花漫山,歌声高亢婉转一声声一阵阵直入云霄,好一派洒脱自由的田园风光,看得人不由心神dàng漾。
殊不知,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京城小娘子也成了卢鹿少女们偷偷围观的对象。她们从没见过如此华丽的衣料、如此jīng美的刺绣,绣线比发丝还细比天上的星星更明亮。
有胆大者甚至直接走上前来询问婉如,她身上穿的锦帛是怎么织出来的,她裙摆上的鲜花和彩蝶是用什么线绣的。
“需要用特别的织机和原料,我也说不太清楚但家里的工匠会弄。”婉如笑着如此解释,丝毫没因为对方是所谓的“蛮夷”而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她甚至很坦然的承认自己只会绣花,绣线怎么来的一概不知。
在说话的同时,婉如余光看向打歌场手拉手欢快跳着的少女们竟觉得心痒痒的,她们的舞蹈和京城的踏歌挺相似,节奏鲜明动作也不算繁复,随意看看就能学会。
她已经记不起自己究竟有多久没这样恣意的舞蹈了。
在这种氛围下,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放下矜持吧,去和她们一道欢笑嘻嘻吧,语言不通有什么关系,歌声能传递qíng绪、肢体能表达心qíng。
询问她的少女似乎也从婉如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渴望,突然就挥手叫来了她的同伴,当好几个卢鹿女孩一把拉着婉如和她的婢女冲进舞蹈圈子时,肖阳直接傻了。
他倒是没紧张婉如会不会遇到危险,只扬声道:“喂,这是未婚女孩才参与的!这是相亲盛会啊!你跑去gān嘛啊?”
第75章、盐井掘金【加内容伪更】
已经被快速拖走的婉如身处打歌场最热闹的一个大圈子,四周都是卢鹿女孩的歌声、器乐声,以至于在最初的一刹那她完全没注意到丈夫的吆喝。
但本着“出嫁从夫”的原则,婉如要想在大庭广众下跳舞理应得到夫君的允许,而且,初来乍到的她确实不清楚自己究竟能不能参与这异族的“踏歌”嬉戏。
因而,她即便是和邀请自己的卢鹿少女并肩站在了一起却没有立刻跟着她们合着乐曲节奏舞蹈,而是在站稳后的第一时间就回头看向了站在小土坡上的肖阳。
前一刻还心急火燎想把妻子拉回来的三郎,却在一刹那间改变了主意,冲婉如鼓励似的一笑,而后抬起右臂摊开掌心微微扬手比划了一个“去吧”的姿势。
“喂,跳舞相亲啊,你就不怕,啊?”郑恭亮一脸诧异的看向自己堂外甥。
“不怕,是我的跑不了。”肖阳很是自信的回答,心里却微微有些发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是对婉如上心得到了一种不太合理的程度。
妻子被拖去跳舞的瞬间,他第一反应便是她待会儿会不会表现太出彩被人抢了,要知道卢鹿确实是有抢婚的风俗而且他们也不忌讳对方是不是huáng花大闺女,他们这边仅仅就四男四女而已,真要出个什么事儿哭都来不及。
这么一想,三郎立刻紧张得头冒冷汗。
直到听见身边作陪兹莫的朗声大笑,他才反应过来,乌蛮实行的是族内婚制与等级内婚,凡违反这规矩的基本都是一个“死”,她们几个汉族女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误当作是参与集体相亲的少女。
哪怕是一千年后都有人不赞成与外族结亲,此时的卢鹿部落里又怎么可能有小伙子会打婉如的主意?即便她是未婚小娘子也不可能有人甘冒被驱逐出家族的风险飞蛾扑火,顶多也就是过过眼瘾罢了。
忽略实际qíng况而穷紧张,为了让妻子活得更恣意而同意她去跳舞,当她真正身处打歌场,开始随着别人的马布、葫芦笙奏出的乐曲声翩翩起舞后,自己又心酸难耐的吃飞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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