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放下筷子站起身:“外祖母恕罪。绮年父孝未满三年,母亲过世才三个月,似乎不宜出门。”
厅里的气氛微微一滞。乔连波迅速低下头,眼圈又红了,蚊子一样轻哼:“连波也……”
颜氏眉间出现了一道川字纹,有几分不悦地放下了筷子。吴若钊倒是十分欣慰地看了绮年一眼:“无妨,绮年年纪还小,倒也不急着出门。”
颜氏心中更是不悦。乔连波比绮年还小些,说起来父孝未满一年也是不宜出门的。但京城的上巳节也是各家贵女们jiāo往的好机会,尤其跟着阮夫人,那见到的都是高门贵女,乃是大好的机会。若是绮年不出门,连波自然也不好出去。
“且再说罢。”颜氏沉了脸,终于还是只说了这么一句。阮夫人见母亲面色不悦,倒是笑了一声:“外甥女儿这就不是了,外祖母还坐在这里,你怎么好说这话呢?也不讲个忌讳。”当着老年人的面提什么孝啊死人啊之类的,确实都是忌讳。
绮年没说话,只是用眼睛扫了一下阮夫人那大红绣金线的衣裳。
颜氏随着看了一眼女儿,脸色更不好看了。李氏连忙起来打圆场:“虽说不宜去踏青,但到了那日各庙里倒清静,去给你母亲上个香岂不好呢?你这孩子还是想得不周到,怎么说着说着倒起来了,还不快坐下。”说着轻轻拉了一下绮年。
绮年顺着她向颜氏屈了屈膝:“是外孙女儿言语不慎,外祖母恕罪。”
李氏这打了个岔,绮年又赔了礼,颜氏脸色方好些,但毕竟这顿饭是吃得不大痛快,不一时也就散了。
阮夫人既不回国公府,自然伺候着颜氏歇下,忍不住道:“那丫头气xing倒大。我倒好心带她出去结识几个贵女,如此不知好歹!”
颜氏沉着脸道:“你也看看你穿的是什么衣裳!这几日你大嫂连带着两个姨娘都穿得素,你倒好,大红绣金的就来了。乔诸梁死就死了,你三姐去了却才一年。更何况还有你大姐,那是刚出了三个月!虽说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却也是你姐姐。”
阮夫人扭着头不吭声。吴若兰不必说了,母亲才是个六品文官之女,xingqíng软弱,相貌又不出众,不过是占着嫡长女的名头罢了。就是同母所出的三姐吴若莲,她也不甚喜欢。出嫁的时候嫁妆竟然跟她一样是两万两!也不想想她嫁的是国公府,三姐不过嫁了个五品武官罢了。说来说去,就因为这个三姐脸上落了疤,反而格外让母亲偏疼了。其实真论起来,又哪里qiáng得过自己呢?
自己生的女儿,颜氏怎么不懂她的心思?不由得叹道:“你这个脾气,到哪里都要吃亏!你也学学你大嫂,几个儿女都是一碗水端平,姨娘们也不亏待。我虽是不喜欢她,也得说她一声周到,把个家宅整治得安安静静,你大哥也得好生敬着她。”
阮夫人把手里的梳子往炕上一摔:“她那是假仁假义罢了!难道她还真喜欢姨娘生的那几个?”
颜氏气个半死:“假仁假义你也做一点,哪怕做给人看呢。论起来你还不比她,她有儿子傍身,霄儿又肯读书,眼看着今年秋闱就要到了,书院里的先生都说他火候已到,必能中个举人。儿子出息了,还怕她将来没好日子过?”
说到这里就不由得叹息:“说起来你我母女也是一样命苦,总没有生儿子的命。可你也看看我,当初对他们也是公公正正的,任谁也挑不出我的刺儿来。你倒好!当初叫你把儿子抱过来养,你非要自己生。现在生也生不出来了,还不赶紧把儿子拢着?若叫你女婿跟你离了心,将来又没有儿子,难道你要让苏氏踩到你脸上去不成?”
“她敢!”一提到苏氏,阮夫人就要发飚,“那个贱人!我当初就不该留了她!”
“哼!”颜氏最不喜欢就是女儿这副模样,明明拿苏氏根本没有办法,偏偏还要逞qiáng,“你能怎么样?叫你去母留子,你嫌丫鬟生的儿子也贱。等到她生了第二个,你还动得了她?光在这里发横有什么用?”
阮夫人跌坐下来,眼泪不由得滚滚而下。确实,苏氏当初只不过是老国公爷赏的一个奴婢,就算是生了儿子,她若说留子去母,国公府也不会为一个奴婢跟大学士家里出来的媳妇为难。只是她那时也还年轻,总惦念着自己生,绝不容许一个婢生的庶长子得了养在嫡母膝下的名声。结果自己没生出儿子来,那苏氏却接着又生了个儿子,阮海峤禀明父母就将她抬成了姨娘,这时候再说什么留子去母,又怎么可能!
“我,我也没想到……如今那两个都十几岁了,我怎么还养得熟……”长子阮麒比阮盼只小一岁,今年已经十三;次子阮麟都十岁了,全都已经懂事,怎么可能再拉拢过来呢?
颜氏真是恨铁不成钢,但看女儿哭得可怜又不忍心:“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到底你是正经的国公夫人,她不过一个奴婢出身罢了。如今你两个哥哥都升了官,你也该多走动,有了他们,国公府也照样动不得你。至于苏氏,慢慢瞧着。以色事人者,色衰爱弛,等她年纪大了不得宠了,有的是机会除掉。那两个儿子……你如今就要对他们好起来,对了,千万记得拿捏住他们的亲事,若是儿子不能一条心,至少要找个跟你一条心的媳妇!”颜氏冷冷一笑,“后宅的事儿,可大可小,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第19章论前途各房夜话
绮年回到蜀素阁,把湘云和珊瑚都打发了出去,扯下发髻上的钗子扔在妆台上,闷闷地叹了口气。如燕犹豫再三,还是小心地说:“姑娘,其实今儿……”
“我知道。”绮年抹了把脸,自嘲地一笑,“还是没记得自己的身份。”寄人篱下的表姑娘,还这么大气xing,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如燕不由微微红了眼圈:“姑娘快别这么说,舅太太还是心疼您的。”要不然也不会出来打这圆场。
“我知道。只是怕舅母反而被我连累了,也招外祖母不待见。”绮年发了一会愣,又直了直腰,“但是我也不能连娘的孝期都不顾。罢了,大不了将来求了舅舅,咱们自己出去买处房子住着。”
“这怎么成!”如燕大惊。家里没有顶门立户的男人,还不得被人欺负死?当初吴氏还是寡妇呢,照样被活活气死,更不必说绮年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姑娘家。
绮年叹口气:“我也只是说说罢了,这不是还没bī到头上么。”
如燕忧心忡忡:“奴婢看,四姑太太是国公夫人,怕是平日里就这般行事惯了,倒未必就是……”
绮年点点头:“我知道。今儿晚上我也是急了点,其实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处理。”只是想到过世的吴氏,头脑一热就忍不住了,长叹了一声,“日后我会再小心些。”这里不是自己的家,纵然不像林黛玉进贾府一样要步步小心,也不能再这么冲动了。
如鹂从头至尾都是半懂不懂的,手里捧着阮夫人给的那只镯子:“姑娘,这个怎么办?”
“先放着吧。”绮年看了那镯子一眼,又叹了口气,“明儿去给外祖母请安的时候戴着吧。”
李氏跟身边的管事媳妇商量了一会儿明天给阮夫人带去国公府的回礼,回到兰亭院,却见丈夫歪在炕上看书,不由得有几分惊喜:“还以为你去了别处……”
吴若钊笑笑:“去别处做甚。”他本不在女色上头偏好,年轻时当然也有个男人的毛病,院子里放着两房美妾,难免也要去走动走动。不过吴家家风严谨,也要求子弟修身的,他那两房妾都不是自己要纳的,一个是继母赏的,一个是上司送的。如今年纪长些,越发稳重起来,对妾更淡了,倒是喜欢到妻子房里来说说话儿。到底是官家小姐,说起话来也投机。再说有些话,本也不合适跟妾说,她们也接不上茬。
“绮儿今晚——”李氏倒有点担心丈夫不喜欢,觑着他的脸色小心地说,“这孩子虽则毛躁了些,却也是一片孝心。”
“我知道。”吴若钊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四妹那脾气……”有句话他觉得不合适跟妻子说,其实吴若菡根本也没把吴若兰当长姐尊重过。说实在的,但凡有心,也不会穿那么正红的颜色来。
李氏这才放了心,坐下来笑道:“只是话说得着实有些……恐怕母亲也要不喜的。”
“想也不至与小孩子置气,母亲也是明白事理的人。”至少大面上是能过得去的,“只是这孩子确实毛躁了些,到那日就是称病躲了也没有什么,何必这时候硬顶。”吴若钊想到妹妹的模样,心里又不觉有几分黯然,“也罢,本也是四妹有错在先。你叫湘云与她说,明儿戴着四妹给的那镯子去给母亲请安,以后莫再这般犟,有什么事只管与你说,休要再如今日这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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