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移花啊,那个男人,从他身上,她体会了一遭什么是又爱又恨。
笑意衔在嘴角,娇娘埋头苦吃。
不管怎样,她都不会跟自己的胃过不去,吃吧,吃饱了再去想别的。
门外来了个人,是她没见过的小厮,姜妈妈看她眼色之后,招手让这小童进来,肃着脸便问:“旺儿,作甚鬼鬼祟祟的,有何事来禀报如夫人知道?”
娇娘抬头看了眼这眉目清秀的小厮,原来是叫旺儿,是姜妈妈认识的,这便好。
只是,好生年幼的男童,有十一二岁吗?
娇娘复又摇头,她院子里像这么年幼的女童都有,又怎会没有男童,谁还会在乎童工不童工的,都是人jīng,可不能小看了这些男孩女孩们,嗯,习惯就好了。她会习惯的,这只是时间问题。
“奴是奉了大奶奶的命,大奶奶说:近水楼台,我忙着走不开,让你们玉姨奶奶帮着布置喜房,柳月姑娘不同旁人,要你们玉姨奶奶让着些称一声姐姐,回头我自有好的答谢她。”旺儿这小童说话利落,复述的一字不差,语气却轻飘飘,似乎怕谁听见似得。
娇娘觉得肚子饱了,再也吃不下去,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便道:“谁的喜房?”
还用问吗,既然是在这院子,自然是大爷的喜房了。旺儿不敢抬头,任命的等候这位如夫人借故发落,这事他有经验,上次秦姨奶奶便赏了他一巴掌,肿了好几天才好呢。跟在金宝大爷帐下,他是最机灵的,消息也最灵通,目下大爷放在心尖上宠的是哪个,别人不知,他还能不知吗。
仙人打架,凡人遭殃,这都是常例了。
大爷是不能打的,打大爷身边的小厮,随便一个理由便能搪塞过去,谁也不会为他一个不起眼小厮喊冤叫屈不是。
也是他倒霉,怎那般巧就被大奶奶逮着了呢。
银宝大爷身边的青儿可也闲着呢,和银宝大爷一样,不知躲在哪个石dòng里嗑瓜子呢,早知如此,他也偷个懒去了。
娇娘顿时便笑出了声,惊的旺儿双股抖了三抖。
她心里正庆幸着呢,亏得她看了那些闲书,亏得她早早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要不然,只这一条消息就能炸的她六神不属。
嗓子有点gān,端了茶杯要喝,不想手滑了一下,“咣当”一声,那青瓷莲花纹的jīng致茶杯便摔个粉碎,碧绿的茶沫儿染脏了崭新的地毯。
地上跪着的旺儿顿时心尖一颤,心想,这回完了。他不怕姨奶奶们当场打骂他,他就怕姨奶奶们给他玩这些虚晃的招儿,一时半会儿他的皮ròu疼虽免了,可往后的日子却不好过,怕被姨奶奶们yīn啊。
但凡有了把柄在她们手里,他旺儿大爷的活路也就到头了。
“吃过饭没洗手,手上有油花,这么jīng致的茶杯轻易便碎了,可惜了。”娇娘是知道的,茶杯茶壶要用便用一整套这才好看,今儿个她摔碎了一个,这一整套便不能用了。
姜妈妈嘴唇喏喏不敢吱声,那菜都是她亲手布的,何曾沾过她的手。
那一双素白纤细的手,gāngān净净,哪里又见一星半点的油来着。
姜妈妈可怜的瞅了娇娘一眼,心想,这做仙人也不容易呀,渡个劫就要受这等委屈。
转念一想,她又悟了,仙人不食人间烟火,此番下凡这是来体验俗世油烟来了。
“你起来吧,虽说这屋里铺了软软的毯子,可跪久了,膝盖也疼。至于布置喜房啊,走,我亲自去给那位姐姐布置,大奶奶的命令,我是一定要落到实处的。”
这样就完了?旺儿不敢置信的抬眼去看,正对上娇娘泠泠水眸,小子qíng窦不开,心里却透着股儿别样的味儿,玉姨奶奶好生别致。
然,那双眼睛里的光怎就那么不同寻常。
不妒不怒,连个水漂也不打,看起来还真是古井无波的模样,这位难道说真个是大肚能容的?还是说内里藏jian,有别个主意?
旺儿打千作揖,应声跟上。
姜妈妈连忙吩咐人去就近买红绸子。
柳月这表姑娘,她是知道的,在侯府服侍老太太好些年了,是老太太那边的远亲,拐了十七八个弯儿才托人送到老太太跟前得了造化的那种亲戚,在侯府里的地位,比老太太身边的喜儿也就高出一点,可所有人都看得出,在老太太心里,轻易的亲戚比不得她身边的喜儿。
半主半仆的表姑娘,既然仓促间就给开脸送到了这边,看来那位表姑娘没笼络好老太太啊。
这样一寻思,姜妈妈心里便有了谱,低头就和娇娘jiāo了底。
这般表忠心的好机会,来的正是时候。
“我知道了。你看着安排便是。”娇娘点点头。
“主院左边的院子如何?”和雪梅院离的最远。
“可以。”娇娘退开几步远离他们,目光放远,看向蒙了厚厚一层银霜的屋脊,从屋脊上扫过,转一个圈,又落在远处的荷塘上,残荷落雪,枯枝败叶,萧条冷落,最后将目光放在近处的石桌石凳上。
姜妈妈不知她在看什么,可心里就是觉得不对味儿,惶惶不安。
旺儿心里也急,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呢,不仅多添了新姨奶奶,还有位旧姨奶奶要来。
眼瞅着,都说到安排院落上去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旺儿一咬牙,便道:“还有一位秦姨奶奶会来小住几日。”
娇娘一顿,扶着身前的翠竹便笑起来:“这地方倒是大的很,我一眼都望不尽。感qíng是我站的不够高的缘故。你,找人去搬一架梯子来,我站到屋顶上看看去。”
素手一指旺儿,这小厮秀脸一苦,跪地求饶。
第21章雪地红唇(二)
“你瞧,我真的只是上来看看景儿,怎就把你们吓成那个样儿呢。”娇娘笑着将皮裘拢紧,“我有锦衣玉食的日子过着,傻了才会寻死觅活。你们不觉得,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吗?”
姜妈妈胆子小不敢爬高,只能站在地上往天上看,脖子伸的老长老长,像只老鹅。
“夫人说的是,只是夫人您要小心啊,千万小心啊。”姜妈妈殷切嘱咐。
“我惜命着呢,你们看,我坐在这瓦片上动都不动一下,我就是想上来看看。”娇娘转头看向站在梯子上,半个身子趴在屋檐上的旺儿,突然问:“你们侯府离我这院子有多远?”
旺儿哈着气,搓着手,赶忙回答:“有些远。侯府靠近皇城根儿,在北边,咱们贤德坊就靠南,中间隔着一个大集市。”
“隔着远好啊。”娇娘低声道。
屋脊上风大又冷,旺儿没听清娇娘说了什么,只得陪着傻笑。
娇娘瞧他瘦瘦弱弱缩成一团怪可怜的,便道:“你下去吧,我看看就也下去了。”
旺儿赶紧摇头,心想,那怎行,若这位姨奶奶真有个三长两短,哪儿还有他的命活。
“我不为难你,那你就上来,和我坐在一块,我看你半个身子挂在外面,风一chuī一打晃儿,我看着就心惊胆颤的。嗯,这是命令,我要你上来给我挡风。”娇娘淡淡道。
旺儿心里叹息个,任命的爬了上去。
他小子人不大却小有身手,动作灵活,猴儿似得,娇娘看着高兴,便道:“我最喜欢像你这样白白净净的小男孩了。”
旺儿一听那颗小心脏就提起来了,哭着脸瞅娇娘,抱着手求饶,“玉姨奶奶,您大人大量就饶了奴吧,奴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的。要不,您打奴几下出出气?”
“你坐这儿。”娇娘拍拍身边的位置,“站那么远,我怎么打你。”
旺儿如释重负,怕娇娘后悔似得,眨眼功夫便坐到了她身边去,闭着眼,一副任蹂躏的小模样,可怜兮兮道:“玉姨奶奶,奴准备好了,您打吧。”
娇娘揪住他的耳朵提了提,笑道:“你坐这里等着,我暖暖手就打,不准睁眼。”
旺儿皱着小脸,咬着牙猛点头。
他八岁进侯府就没少挨过打,不过是几巴掌几拳头的事儿,挨过便算了。
他等啊等,等到冷风灌进脖子里也没尝到痛,疑惑的睁开眼便看见玉姨奶奶正神色迷茫的看着远处。
他沿着她的目光看出去,只见了雪白的冬阳折she出五彩的光,天际尽头,远山苍翠,流霞泛huáng,像他记忆深处家乡的味道,阿娘在溪水边浣衣,妹妹在树丛里摘野花,他赤着脚,站在水里摸鱼虾,那也是这样一个午后,树上鸟鸣啁啾,水面上波光粼粼,天气是暖和的,空气里有野姜花的香气。
小男孩抽噎一声低下了头,看了眼脚下的积雪才猛然想起,他要做的事qíng是:说服玉姨奶奶安全下地。
“玉姨奶奶……”
“当看得远了,目光不被局限在一个小院子里的时候,人的心胸也开阔了,更不会纠结于一些被规则束缚的东西。”娇娘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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