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应该是都知道了我的事,所以她才会哭成那样子的吧。”玫如面色沉静,菀如那一通哭对她似乎没什么影响。这些年,该哭也哭过,该骂也骂过,该闹也闹过,她早已心如死灰,半点涟漪也起不出了。
“嗯。”蕙如点了点头,犹豫片刻方说,“祖母们正在商量着,若是和离了,你便不用回去受那份气。”
“哼。”玫如冷笑了一声,“我的嫁妆还没磨净,范家那里肯罢手?便是我那位亲娘,宁可见我生生熬死了,也不会肯让我和离回家来。若闹得范家送来一纸休书,怕是她立刻就要我抹脖子成全节义了。”
“姐姐,母亲不是那样的。”兰如坐在一旁红着眼圈儿劝她,“她总觉得让你忍着,将来能忍出头来。”
“忍?我已经忍了三年,还要如何忍?”玫如咬着牙,眼中燃着火,“他将我身边的丫头全沾了,我忍,他一个又一个抬了妾进来,我忍,他将我五个月的孩子生生打落,我还要忍。如今竟bī着我兑卖嫁妆田铺供他花天酒地去供养一个寡妇……等我的嫁妆用尽了,他是不是就该要了我的命去?”
“只恨我不能身为男子,否则就算拼了一条命,也要与那畜牲同归于尽!”玫如握着拳,因用力过猛而剧烈地咳起来。
“姐姐你别气了,身子要紧。”兰如的眼泪流了下来。她与玫如是一母同胞,打小感qíng就极为深厚。如今姐姐被范家折磨得只剩了一口气在,她心里自是又恨又疼。
“我这次,拼了xing命,也要与他和离!”玫如喘了半天,咬着牙说。她自从被打得小产,身子就受了很大的损伤,一天天这么虚耗下去,请了无数的大夫也不见好。三老太爷虽是名医,但于妇科并不jīng通,也只能看着她元气一点点耗损,用下去的无数补品药物就像泥牛入海,半点起不了作用。玫如心里清楚,自己也挺不了多少时日,若就这么死了,身后又没有子女,她带去的丰厚嫁妆便要落到范家人手里。便是死,也不想让那家人得到半点好处。所以她才会回来,才会苦苦哀求母亲不果后,又去求祖母出面成全。
五老爷行商在外头,接了她的信,算算日子这两天也应该回来了。
大房的祖母和一向疼她的郡主也在,这真是天赐良机。她沈玫如无论如何都要将此事办成,否则她死不瞑目。
又是一阵剧咳,帕子上洇出了一点嫣红,淡淡的血腥气味飘散在空气中,隐隐带着一股甜香。
“姐姐!”兰如骇得跳起来,慌的叫人去请大夫。
玫如摇摇头:“请什么请,横竖也就这样了,你放心,不跟他和离之前我便硬扛着,死不了。”
蕙如将玫如手中的帕子接来,细细看那帕子上的血色,又将它凑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眼中露出一丝异色来。
“你拿着那腌臜东西做什么,快叫丫头丢了吧。”玫如因咳出了点血,本就蜡huáng的脸色更显颓败,“妹妹快出去吧,别过了我的病气。”
蕙如将帕子折好,仔细收起来,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这才告辞离开。
这边兰如派人去禀告了二老夫人和五夫人,说是玫如咳了血,老太太急忙忙赶过来,看着面无人色躺在chuáng上的孙女儿禁不住又哭了一番。正巧三老太爷也在祖屋这边没走,二老夫人立即叫人去将他请来。
等三老太爷诊了脉出来,二老夫人站起身迎上前去问:“三弟,玫如怎么样?”
三老太爷摇头叹息:“如风中残烛,留末弩之力……玫如这孩子,身子虚得透了,只怕是……”
五夫人哀叫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二老夫人靠着身后嬷嬷撑着方能勉qiáng站着,怔怔出神之际,眼泪成串儿滴落下来。从玫如出生,长大,出嫁,那一幕幕在眼前晃过去,揪得心口发疼,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
“真的没有法子吗?”
“二嫂,玫如这病我也看了几回,实在是虚耗过度,偏又百药不得见效,已是人力无法回天。”三老太爷膝下无儿,拿这些晚辈都当自己的孩子看,玫如现下这般,他心里也难过得很,偏又无能为力。
“只是慢慢捱着日子,怕也只能再捱上两三个月了。”
二老夫人抹了把眼泪,下定了决心:“既然玫如只剩了这些日子,那与范家再无什么话可说,明日咱们就请出族中长老们,叫来官府上的人见证,玫如与那范统和离!”
五夫人这才悠悠醒过来,便听到了婆婆这句话,大惊失色,扑上前说:“不可以啊母亲,玫如若无故要求和离,范家必不会答应,她的名声……”
“什么狗屁名声!玫如没几天活头了,你就不能让她走得安心一些?”二老夫人怒气冲冲,一拐杖将儿媳妇推开,“这个家里,现在就是我来做主,你若还有一点孝心,就去将你女儿的嫁妆单子理清了拿过来,我要他范家一个大子儿也别想拿走!”
蕙如捏着玫如的帕子翻来覆去地看,还不时拿到鼻子底下闻一闻,兰溪见了那上头的血就觉得心里瘮得慌,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说:“姑娘,这块脏帕子快别看了,拿来让奴婢洗一洗,洗gān净了再看。家里那么多帕子,您非看着它做什么?快吓人的。”
蕙如捏着帕子一角,托着腮幽幽地说:“你不懂,别的帕子都没这帕子值钱呢。”
值钱?兰溪大着胆子细看了看,不过一方简单的素绫帕子,上面绣了几朵桃花,除了那点点的鲜红的血渍,还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你知道吗?人血流出来,过不了半个时辰那颜色就要变黑,我从玫如姐姐那儿回来快一个时辰了吧,这血色可还鲜艳得很呢。”蕙如看了看兰溪发白的脸,噗哧一声笑出来,“好了,不吓你了。你去给我拿个匣子来,好好儿给我收着,这帕子我有用,有大用!”
掌灯的时候,蕙如去了郡主的房间。沈青茂跟着下人在外头院子里玩了一天,皮累了,正依着郡主打盹儿。见蕙如进来,郡主招手让奶娘过来将青茂抱回房里去。
“这时候来找我,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晚饭的时候,因着玫如的事qíng,房中气氛很有些沉闷。郡主当时便见到蕙如似有什么心事一般,有些心不在焉的。但她却又并不像别的姑娘那样愁云惨雾的帮着玫如难过,那态度,藏着一点说不清的奇怪。
蕙如见了礼,方在郡主下首的椅子上坐了。
“蕙如有点事不太明白,所以想来跟婶子商量商量,婶子不会嫌弃我来打扰吧。”
“天还早,我就知道你有事儿,快些说吧。”昌平郡主让房里的丫鬟婆子都出去,到这房里只剩她二人在时,郡主脸色沉了下来,“是不是你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不是我,是玫姐姐。”
蕙如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词句说:“我听说玫如姐姐是自那次小产后身子便开始不好的,婶子可知道这件事?”
郡主脸上带了一丝戾气:“都是那范家小儿,玫如不过说了他几句,让他别总往家里塞人,那小子吃多了酒便对她拳打脚踢。可恨那日她公公婆婆就在旁边,不拉不劝不说还一个劲数落她妒忌心重,没有大家小姐风范。我呸!一个好好儿的男胎就这么给打没了……”
蕙如心里一疼,眼泪也不知怎的扑簌簌落了下来。
“玫如落了胎,又气又伤心,加上伤了身子,便一日日虚弱了起来。名医也不知请了多少,偏就……”郡主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湿气,见蕙如哭得那么伤心,不觉将她搂了过来,“我知道你是个重qíng义的,玫如那是命不好,有你祖母和婶娘在,将来咱们说什么也会帮你找户好人家……”
蕙如轻轻推开郡主,低声说:“婶娘您不觉得奇怪?”
奇怪?
“我向下人打听过,玫如姐姐身体一直康健,打小就很少生病。虽说落胎伤了身子,但也不至于就到了虚脱至死的地步。但凡人救了回来,只要好好补养,总是能补回来的,怎么会身子越补越弱,越补越虚?”
郡主心中一惊,诧异地看着她:“你说这话是何用意?难不成……”
蕙如点了点头:“玫如姐姐xing子刚qiáng,自小又是娇养大的,当日孩儿没了,便是换作一般妇人也要心中怀恨的,我想着,姐姐肯定是说了,要离开范家之类的话。”
郡主连连摇头道:“不可能,范家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更何况玫如又是经多位名医诊过,除了身子虚,并无别的。”
“只让身子虚的法子有很多,并不是每种都能被大夫辨识出来的。”蕙如想了想说,“二房的祖母一怒之下只想快些与范家和离,但范家必是不肯,说不定会翻腾出多大的风波来。便是硬拖着,拖到玫姐姐去了,那嫁妆也就要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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