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夫人略显尖锐的声音清晰可辨,夹杂着五夫人似带着恳求的低声相劝。二老夫人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着,胸口起伏,显是气极了。
过了一会儿,五夫人回了屋,见婆婆yīn沉着一张脸,吓得连忙低了头,也不敢作声。
“你挑的好人家!”二老夫人手指着她抖了半天,才从嘴里憋出这几个字来,五夫人头垂得更低,一脸惭色。
蕙如见势头似是不对,拉了拉菀如的袖子,二人悄悄儿退了出去。
五叔会将长女许给这样的人家,就连菀如也觉得不可思议。躲在廊下,菀如拉了蕙如一起听内里的动静。果不其然,就听见二老夫人的怒骂,五夫人嘤嘤低泣的声音。老夫人和昌平郡主都没开口,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看起来,分明就是不给五夫人脸面了。
二房里的家事,本应关上房门自己处置,却硬拉了大房里的来,这是什么意思?
菀如和蕙如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不解的神qíng。
果然,便听到里面二老夫人的声音:“今日我也舍了这张老脸,让嫂子和郡主看这笑话。玫如这孩子自小在我跟前儿长大,这么些孙子孙女里头,我最疼的便是她。当初老五和他媳妇要将她许给范家,我是极不赞同的。不过一个乡绅,在府衙里做了主簿,家底子又不丰厚,儿子身上也没个功名,如何就能让玫如过去吃苦?可老五眼皮子浅啊,非要说人家家里也是个52书库,出了个举人老爷,只要咱们厚厚地陪嫁过去,玫如必吃不了苦……我呸!你瞧你那个不成样子的女婿,身上可有半点儿书卷气?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就知道架笼遛鸟儿,成亲没一年,家里抬了多少妾进去?”
“哗啦”一声,想是里头二老夫人气极了,将茶碗也砸了,那五夫人声儿也没听着一些,只是不住地哭着。
“玫丫头陪嫁过去的丫鬟都被你的好女婿沾了个遍,但凡她劝着几句,不是打就是骂。她是你身上掉下来的ròu,你不疼她谁疼她?”二老夫人将拐杖在青石地上敲得咚咚响,“上回子那家小子动拳头将玫如五个月的身子打得小产,我当时便说,这亲家做不成的,快些将人接回来,与他范家和离。你倒好,三推四阻只劝着玫如再回那虎láng窝里头去。若不是她父亲兄弟去府衙闹了一通,知府大人将范主簿叫来狠狠训斥一顿,那家人还不知要怎么作践我沈家的闺女。这次为了个依门卖笑的寡妇,又将玫如bī回娘家来。现下她婆婆上门来接,你不说端着拿着bī着他们家给个说法,反倒低三下四去讨好人家,我沈家的脸面都快被你丢净了。”
这边二老夫人连说带骂,五夫人只是哭着,过了半晌才回:“当日确是被范家蒙蔽,可玫如现在已是范家媳妇,女儿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女婿现下这个样子,只是因着身上没个正经事qíng做。我也曾求过老爷,让他想想办法帮女婿谋个出身,可是您也知道老爷那个脾气……”
“就那个败家子能做什么正经事?要我说,老五这事就做得对!”二老夫人拍着椅把怒气冲冲地说,“我知道,当初那范家送了你兄弟一件让他得意的古董,你便将玫丫头给卖了,如今便拉不下这张脸!”
这话却是诛心,五夫人当下倒抽了一口冷气,连连磕头:“母亲您怎能这么说,这亲事是我兄弟给说的,但媳妇绝不是拿玫如去换……”
“你还敢说不是?”二老夫人冷笑一声,“若不是你枕头风chuī了一阵又一阵,老五能把玫如许去范家?你只怕自己兄弟丢脸,却不管女儿死活,天底下怎么就有你这种没心没肝的娘?”
“母亲,玫如若与范家和离,你让她以后怎么办?”五夫人连声哀告,“范家在晋阳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玫如嫁过去三年没生出儿子到底是咱们家气短,以后传出去玫如想再嫁就难了……”
“又不是玫如不能生,而是他范家儿子生生把孩子打掉了!”二老夫人拿拐杖敲着地面,恨铁不成钢,“你个不中用的东西,那样的小畜生怎么配当我们沈家的女婿!”
“范家也只是想要儿子出息,只要京里的大伯三叔肯说一句话……”五夫人这话还没说完,就听二老夫人怒吼了一声:“你给我闭嘴!”
昌平郡主一旁冷眼看了这么半天,不觉暗暗冷笑,二房这几个儿子女儿里,最最jīng明的当数五老爷,只可惜他娶了个最最老实本份,老实得如傻子一般的夫人。范家人说什么,这位五嫂子便信什么,说她是将女儿卖到了范家,还真真没有冤枉了她。
“蠢货,就那不成器的范统,能当什么正经差事!”二老夫人这话一出来,墙里墙外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范家好歹有个举人老爷,居然能给自己千求万求得来的独子起出“饭桶”这样的名字,真可称得上一朵奇葩。
“可可……可范夫人说了,若能给范家女婿求个好差事,她便会好好约束着,必不让他再抬女人进房……”五夫人怯怯地说。
“哦?”昌平郡主直到此时才发了声儿出来,“嫂子你倒是说说,那范家想给那饭桶儿子求个什么差?”
五夫人也听出了郡主这话里带着的嘲讽意味,不觉涨红了脸,但想着范夫人答应的,若能让范统出息了便会好好待玫如的承诺,还是硬着头皮咬着牙将她的要求说了出来:“范家女婿不太会念书,到现在连个秀才还不是,所以范家想让他从伍。听说京里五城兵马司出来的人都会有好出息,所以,所以想让咱们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让他到京里谋个军职,最好能进五城兵马司里头……”
“怕是还想直接从校尉做起呢吧。”郡主笑出了声,头上金玉的流苏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范家是有这么一说,但五夫人也没傻到要全都说出来让人笑话。她只是红着脸垂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五城兵马司是京中驻军,专司京城内治安疏浚等要务,虽不比禁军要求严厉,但对出身人品都有限制,要么出身士族官家,要么是武艺德行出众的,”郡主眯了眼睛,突然笑出了声,“无才无德又无家世,饭桶想进去,怕是难呐。”
☆、事有蹊跷
五夫人低了头不说话,面上臊得通红。
蕙如拉拉菀如,对她使了个眼色,二人悄悄儿走到院子外头。菀如揪着身边花树的叶子,愤愤不平起来:“五婶子怎么这样,居然随意将女儿嫁去这种人家。只是可怜了玫如姐姐,活活受了这些年的罪。”
菀如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多半也是感同身受,想到若是大夫人将她嫁到这样的人家去,这日子该是如何的难熬。
“我们去看看她吧。”蕙如叹了口气。
听说这位玫如小姐出嫁前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年少时不喜读书女红,就爱拨弄算珠看账簿,五老爷便常教她些行商的事,后来还直接让她管了几间铺子,想来应该是个行事果决利落的女子……却管束不了làngdàng成xing的丈夫。
难怪二老夫人忍受不了,直接请了老夫人和郡主来,这是想商量着要和范家和离啊。
只是看五婶子那模样,怕是死也不答应的。
见到沈玫如的时候,蕙如和菀如吓了一跳。
沈玫如年纪不过双十,头上却已生白发,双颊深陷,面色憔悴,眼眶红肿,身体瘦弱得风chuī便折一般,跟面色红润一脸娇憨的兰如站在一起,这反差更大。特别是那一对眼睛,黯淡无神,如一潭死水,一点儿活气也没有。这样的堂姐姐,连蕙如见了都不免心疼起来,她的生母却就这么眼睁睁瞧着女儿受苦,心里头一心一念便只有沈家的名声。
菀如捂着嘴唇,险险儿叫出声来。玫如是嫡女,也落得这般惨境,不过三年的光yīn,便将一个鲜花般娇艳活泼的女孩子糟蹋成这样。菀如泪流不止,话也说不全了。
“玫姐姐身子不好,还是快点去躺着吧。”蕙如抢上前一步,伸手扶住玫如瘦如gān柴的胳膊。
“没什么事。昨儿就该见见妹妹们,只是我这副模样,半人半鬼的,怕吓着你们。”沈玫如苦笑着,让她们先坐下。“菀妹妹别哭了,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别哭花了。”
菀如抽抽噎噎地说:“我我只是……心里头难过……”
“有什么好难过的。”玫如靠着引枕,目光空dòng地看着上头,“不过熬着日子,什么时候日子熬没了,也就解脱了。”
菀如大哭起来,蕙如忙拿了帕子帮她擦:“五姐姐别哭了,没得让玫姐姐心里跟着不好受。”
“是……”菀如忙忙站起身,对着玫如福了福,“是妹妹失态,我去净个面再来。”说着,便叫了一个小丫头,逃也似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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