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夜_亦舒【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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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有所好啦,我亦可揶揄他们成日沉迷股票上落。”

    夫妻俩结婚五年无所出,看遍生育医生,详细检查一点毛病都没有,又尝试过好几次试管婴儿手术,均无结果。

    医生仁心仁术,轻轻说:“如果真喜欢孩子,不妨领养,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维清问:“很多人放弃孩子吧。”

    医生答:“相当多。”

    维清说:“假如可以把不需要的孩子统统搬到渴望孩子的家庭去,天下太平。”

    医生笑说:“可借上天从不这样顺利安排任何事。”

    他俩仍是无孩夫妇。

    渐渐在公众场所见到幼儿,维清会得凝视他们。

    在维清眼中,他们一举一动,即使正在淘气,也无限可爱。

    一天早上,维清看到一老翁推婴儿车逛街,那孩子只有八九个月大,转头看他祖父,祖父作势唬他,他便哗哈一声笑,意图躲起来,不知多乐。

    维清简直艳羡这种天伦之乐。

    沈维清本人堪称天才,廿五岁拿到博士文凭进大学教书,去年已升到副教授身分,事业家庭都无懈可击,但她渴望有一个孩子。

    她同负责领养儿童手续的段律师说:“我不觉得没有亲生儿是一种遗憾,我只是希望拥有一个女儿。”

    段律师笑笑,“我明白。”

    段律师与徐日权是大学同学,只不过毕业後分道扬镖,徐日权一直替一间大机构服务。

    “那孩子会幸福的。”

    维清说:“孩子最幸福当然是跟着亲生父母。”

    “不一定,亲生只是血缘,感qíng可以培养,你家有栽培孩子的先决条件。”

    轮候期间也曾有虚报,令维清空欢喜一常故此婴儿房里设备十分齐全,早已置下。

    那是一个下雨天,维清有空,在家研究欧洲最新地图,徐日权出去了,宽敞的公寓静寂无声,掉一根针也听得见。

    女庸轻轻走出来为她倒一杯茶,又轻轻走出去。

    维清拿着茶杯到窗口看风景。

    刚巧看到斜对面一户人家有保姆抱着婴儿观雨,那孩子虽然很兴奋,舞动着小小手臂。

    电话铭响了。

    “维清,我是小段,你听清楚,必需立刻答覆我,我现在有一个孩子,三个月,男xing,身体健康,只是有一点皮肤病,生母愿意签字jiāo出领养。”

    “男孩子?可是--”

    “男女一样啦,维清,不必坚持,这个机会一失,恐怕又要等几年。”

    维清立刻说:“好。”

    “你马上出来见见他。”

    维清紧张,“现在?”

    “对,立刻到我事务所来。”

    “日权他不在家。”

    “我已联络到他,他会在三十分钟内赶到。”

    “手续——”

    “喂喂喂,信任我好不好?我是专家。”

    维清立刻抓起大衣手袋出门,不知怎地,似有灵感,在婴儿房取过一条毯子,她觉得那婴儿会需要它。

    驾车抵段氏事务所时天已全黑,雨下得很急,维清并没有打伞,把车子停在横街,就忽忽找上办公室。

    段律师迎出来,“维清,这边。”

    他把她延进偏厅,已经有一个年轻女子坐在那里。

    维清朝她颔首。

    那女子抱着一个包袱,维清趋近去看,那果然是名婴儿,并没有睁开双眼,只是打了一个呵欠,并且把毛毛头转动一下。

    维清满心喜悦,立刻爱上那幼儿,马上伸手去抱,那女子居然把他jiāo给维清,维清即时把他裹在浅蓝色的毯子里。

    那女子轻轻摸一下维清的手,维清抬起头,只见孩子生母眉清目秀,只不过脸容凄苦。

    段律师说:“甄小姐,这位是徐太太,你满意吗?”

    那女子默默点头。

    “徐太太是大学教授,她会爱护孩子,给他提供最好的生活条件。”

    那女子又点点头。

    “你看徐太太头发外套都淋湿了,多心急赶来,可见确有诚意。”

    段律师摊开文件,“你可在此处签名。”

    维清大笔一挥。

    这时,徐日权也忽忽赶到,一般是淋得浑身湿,也在段律师指示下签了名。

    那年轻女子终於默默取起笔,在文件上签下名字。

    移jiāo手续正式生效。

    徐日权兴奋地过来看看婴儿面孔,忽然同妻子说:“像你。”

    那女子站起来预备离去,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维清走过去问:“你有什麽话要同我们说吗?”

    那女子看看维清,又看看徐日权,表qíng略为宽慰,随即转身离去。

    幼儿在这个时候忽然哭泣,呜哗呜哗,如一只小猫。

    可能他也知道,从此要与生母分开,故此伤心哭泣。

    维清哄撮他,“不哭不哭,妈妈会待你好,妈妈爱你。”

    哭声渐止。

    徐日权问:“生母是何背境?”

    “未婚妈妈,把孩子jiāo出後不久会正式移民到纽西兰结婚,你们永无烦恼。”

    “她长得十分娟秀。”

    段律师笑,“维清,一个人的长相与xing格与他的命运有什么关系?许多最享福的人却是天底下最讨厌的人。”

    徐日权想起问:“孩子的生父呢?”

    段律师答:“生母不允透露,法律上有她一人签字经已足够。”

    维清长叹一声。

    “恭喜二位。”

    “谢谢你。”

    徐氏夫妻在雨夜中抱着婴儿回家。

    在车中,维清看着婴儿圆圆面孔问:“小段倒底扮演什麽样的角色呢?”

    会不会是贩卖人口的牙子?

    徐日权答:“小段忠义双全,胆色过人,他就是那个把不需要的孩子抓到渴望孩子家庭里去的大好人。”

    说得也是,一件事自有许多看法。

    女慵来开门,看到孩子,惊喜jiāo集。

    维清叫孩子马可。

    接着的三个月,徐家忙得人仰马翻。

    婴儿不但有皮肤病,肠胃也不好,天天在儿科医生处出入,幸亏医学发达,渐渐治愈。

    医生说:“明显地疏於照拂,过早喂他固体食物,喝水也不够,卫生qíng况亦差,不过不要紧,一下子就会恢复正常体重。”

    维清说:“他很乖,看到转动玩具已会笑。”

    注she完毕,幼儿张手叫维清抱,伏在维清胸前。

    医生笑问:“有了孩子之後,有无影响你事业?”

    “简直想退休。”

    医生笑。

    维清喜欢素色,婴儿不是一身白,就是一身深蓝,很快长得胖胖一团粉似,一夜睡到天亮,十分乖巧,徐氏夫妇似已没有心事,专等孩子入学读书。

    维清像所有家长一样,忙着钻营、替孩子找贵族学校报名。

    家里忽然热闹起来,添多一名褓姆不在话下,话题也多,整个晚上就是说着婴儿的进展:他会叫人了,他懂得吃牛ròu粥不吃jī蛋,他晓得指着某件玩具要玩……替他洗澡是一个节目,看他拍打着水呵呵笑是人生至大乐趣。

    段律师来看过他们,结论是“你们的确需要一个马可这样的孩子”。

    谁说不是。

    马可在九个半月之际迈开第一步。

    夏季,炎热,因家他只穿一点点衣裳,小手小腿一节节,会在下班时分坐在门口等维清下班回来,听到锁匙响已经雀跃。

    一切都美满得不似真的。

    当一件事美满得不像真的时候,通常它不是真的。

    一日下午,段律师忽然有电话来。

    “我马上到府上来,有急事。”

    “什麽事?”

    “孩子的生父出现。”

    “什么!”

    “他要告我们索还婴儿。”

    “不可能!”

    “自然不可能,我这就来与你们商量大计。”

    维清紧张得走油,“官司打到枢密院我都不会放弃马可。”

    “我明白。”

    段律师来了。

    “自认生父的男子说他完全对女友怀孕不知qíng,女友统共把这件事瞒着地,他们分手之际她也未曾提及,後来,他听人说女子曾诞下一子,於是开始追溯婴儿去向,终於找出结果,此刻,他要求验血,领回亲子。”

    维清与马可已培养出感qíng,只觉此事如晴天霹雳,抱起婴儿,紧紧搂在怀中,心如刀割,气忿不已。

    徐日权过来说:“维清,你放心,小波折而已。”

    维清哽咽,“明明是他们不要的孩子--”“那男子才廿岁出头,新移民,只有一份仅够糊口的工作,自身难保,怎麽同我们打官司,不外到法律援助处找一个人问一问法律程序,不知受什麽人教唆,”段律师冷笑一声,“我会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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