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再醮记_华飞白【完结+番外】(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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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好。有一段时日不曾与阿实一同外出了。”王玫点点头,牵起崔简的手便往外行去。至于崔渊,她就似暂时将他忘了似的,不但提也不提他,连目光也不曾挪过来看一眼。他挑眉微笑,也只能远远地跟在后头。待到出了山门之后,才走近了几步,随在她们身后缓步慢行。

  时近深秋,便是红日当空,风中也依然带着萧瑟的寒意。不过,当阳光照在身上时,却是暖意融融。也只有初chūn和深秋时节,晒太阳才仿佛变成了一种享受。到了隆冬,便是日光也无法驱散刺骨的寒冷,也不适合在外头活动了。

  穿过几条街巷之后,不知不觉间,他们便走出了青龙坊,来到了曲江池边。无论何时,曲江池畔总是人流如织。放眼望去,万顷碧波dàng漾,轻舟、游舫穿梭其中,笑喝之声时远时近。而已经遍布huáng叶的树林里,却立起了三两素帐,或大或小,也隐有乐声传来。当然,更多人也只是像他们一样,在堤岸边漫步,浅谈轻笑而已。

  崔渊见崔简时不时看向湖中的轻舟、游舫,便吩咐跟随他们的部曲张二去赁了一艘乌篷小船。撑船的是一对老妪老叟,待他们上船之后,便用长杆一撑,悠悠dàngdàng地离开了岸边。因船实在有些小,随波浮动很不稳当,王玫与丹娘也顾不得在船头赏景了,彼此相扶着进了乌篷里坐下。倒是崔简紧紧拉着自家阿爷便什么也不怕了,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欣赏水上景色。

  张二也跟着上了船,与老妪老叟攀谈了几句,得知他们也住在青龙坊之后,更是连呼有缘。他虽生得高大健壮又蓄了满脸胡须,但言谈豪慡,给钱又痛快,老叟便一时兴起,与他说起了青龙坊里那些酒肆食肆。老妪摇摇首,回到乌篷里,自角落中取出个gān净的小食盒打开,招呼王玫与丹娘用些吃食。

  食盒里放着芝麻胡饼与煎得两面金huáng的饼饵,许是刚做出来没多久,香气仍然十分浓厚,看起来也颇令人食指大动。

  “都是老身自己做的,两位道长要是不嫌弃,尽管用罢。”老妪笑眯眯道,“老身瞧着两位道长也颇眼熟,前些时日青光观施药问诊的时候,说不得便曾见过哩。”

  “阿婆如今可病愈了?”王玫问道。以她的能力,从这位老妪黧黑的脸上也瞧不出什么病状,但若能帮上一帮,也算是应了同船的缘分了。

  “已经好了。”老妪道,听起来jīng神气也颇足,“要不是有青光观的道长们定期施药看诊,老身恐怕早便撒手去了。道长们也不必与老身客气,用些吃食,也算是老身回报各位道长的恩qíng了。而且,两位也不是头一遭乘这条船的道长。有好几位道长经常坐船游览曲江池,还谱了什么道曲,老身也曾听过几回哩!好听倒是好听,却没有寺庙里的百戏热闹。”

  王玫忍不住笑了起来:“阿婆说得是。道曲只在道场上演奏,实在是热闹不起来。”道曲称得上是道门的雅乐,听起来倒是韵味悠长,也优雅得很,但普通百姓却不懂得欣赏。果然还是寺院更亲近些,讲经像是说书,还容纳百戏演出,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一大群凑热闹的。这般平民化,也怪不得佛教稳稳压了道教一头了。若没有皇家扶持,道教恐怕会更容易遭人忽略。

  “不过,听着心里也平静哩!”老妪又忙接了一句,将食盒往她们面前推了推。

  “那便多谢阿婆了。”王玫道,推却不过她的好意,拈起芝麻胡饼吃了,赞道,“阿婆果然是好手艺。”

  老妪笑眯了眼,又回到船头去帮老叟撑船了。丹娘从袖里取出钱袋,压在食盒底下。

  崔渊带着崔简,略弯了弯腰,也走了进来。因走了一段路程,崔简早便觉得腹中饥饿了,便拿起饼饵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崔渊跟着尝了个芝麻胡饼:“虽然仍有些不足,却也称得上鲜香苏脆了。”

  “我觉得这位阿婆往后可以去卖胡饼和饼饵。”崔简也道,“撑船需要花费力气,以他们的年纪也做不得太久。”

  崔渊揉了揉他的脑袋,勾唇笑道:“下船之时,你不妨将这个想法告诉他们罢。”

  于是,待绕着曲江池游览了一圈后,到了该下船的时候,崔简便特地在船头停了一会儿,与老妪老叟说起了话。王玫与崔渊立在岸边,远远地看着他。而丹娘、张二站得更远了些,很有眼色地不打扰他们单独相处。

  崔渊瞥见王玫始终微微翘着的唇角,笑道:“从方才起,你的心qíng便像是格外好一些。”他习武多年,耳力过人,当然也听到了那时候她与老妪的对话。不过,却不曾料到,这么几句话,竟让她如此高兴。

  王玫遥遥看着脊背有些佝偻的老妪老叟,笑答道:“俗语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与这位善心的阿婆有这样的缘分,确实是件值得高兴之事。当然,更让我欢喜的,却是有人因我作做的一些微不足道之事而获益。”

  “道观施药问诊时,我不过做些记录药方、抓药之类的小事,也有不少人曾向我道谢。我却不曾想过,有人会一直长久地记得这些举动,还会回报我以善意。这种感觉,竟比当天得了那么多人道谢还更温暖一些。”这让她觉得,无论现在她能做的事qíng有多微小,也是有意义的。她选择的志向,也确实是她想要做的事qíng。“勿以善小而不为,古人诚不欺我。”

  崔渊闻言,轻轻一笑:“以善报善,确实能令人心qíng愉快。”他想了想,忽然道:“你曾说过,并没有想好自己要做些什么。我倒是觉得,至少这便是你想做的事之一罢。”

  “确实如此。”王玫颔首道,“不过,我于医术上没什么天分,也无法救死扶伤。往后大概也只能做些赠药施粥之类的事了。这些事,许多信佛信道的妇人也都能做。我还在思索,有没有什么事,是没有人想到过,需要我去做的。”

  人,总是希望自己还能做更多的事,希望自己能得到更多的认可,希望能证明自己的生存价值。当身为平民的她,需要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的时候,她便能从自己的职业和工作中找寻到生命之于自己、之于他人、之于社会的意义。而当她已经衣食无忧的时候,寻不到适合自己的娱乐与活动的时候,她就需要找寻到更值得做,也应该去做的事qíng。

  就像她曾经因危机迫近而生出的最直观的想法:希望自己不但不会成为家人的弱点,反而能够尽力维护他们,进而帮助更多的人。于是,成为女冠,借由女冠的身份结jiāo贵妇,摆脱yīn影笼罩的过去;向观主学习养生之术,帮助观主施药问诊赠药;经营嫁妆,继续积累财富,用钱财支持家人与道观——这是她那时候认为自己能做到也必须做到的事qíng。

  只是,如今,这些事都才刚刚开始,她的身份便即将改变了。她也需要仔细地再想一想,她需要随之改变哪些目标:博陵崔氏二房嫡支的媳妇,崔渊崔子竟之妻,这样两个身份,需要她做些什么?她又能借着这两个身份,做哪些女冠所不能做到的事qíng?

  ☆、第七十九章天命不违

  夜色渐深,点睛堂的书房中却依然灯火通明。

  崔渊坐在书案前,正注视着自己方才研漂出的颜料在鹿胶兑的水中缓缓沉降下去。良久,他回过神,起身将角落里的几盏灯都灭掉了,只余书案上那盏烛火。烛芯渐长,垂落而下,本便摇晃不定的烛火越发黯淡了几分。几度挣扎之后,烛火终于熄灭了,书房也笼罩在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崔渊微微垂首,有些习惯xing地看向书案之上摊开的画卷,仿佛能瞧见他新作的仕女图。当然,即使他什么都瞧不见,脑海中也依然能勾勒出那随秋风而动的衣袂、一双含着笑比秋波更动人的乌眸——还有,那不急不缓的声音里的淡然与执着。

  他依然记得,他们后来在曲江池边漫步,谈论的却并不是风花雪月、延绵秋色,而是他正为之迷惘纠结的未来志向。

  “九娘想做一些非你不可之事?”

  “你相信‘命’么?”她浅浅笑着,回答却异常认真,“天命不可违。我以为,人来到此世,总有些必须背负的命运。有些事,或许就在某个角落中悄悄等待着你去发现、去解决。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得很清楚,或者拥有邂逅命运的机遇。若是有朝一日找到了,全心全意投身其中,便能感觉到连内心都能充实无比的乐趣了。”

  “九娘的意思,便是天命与心中所愿其实并不冲突?”

  “确实如此。命由天,运从己。听天命,尽人事,方能称之为命运。若是一时被好运道所惑,自我放纵享乐,便可能错失真正的天命,所得的愉悦也只是一时而已。若是一时被坏运道所迷,只顾着怨天尤人,反倒是随波逐流,越发沦落下去,也很难发觉天命所在。不过,不同之人所追所求亦不尽相同,许多人并不在意自己背负的天命,也过得自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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