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嗜甜食,尤其遣人自天竺学了制糖之法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但无论什么总是过犹不及,真定长公主进献宴席时便格外吩咐王玫想了一想。于是,王玫就教厨下做了些偏纯天然的甜食,如枣泥、豆沙、芋泥、薯蓣(山药)泥等做的蒸饼、烤饼、煎饼之类。只是红薯、土豆、南瓜等如今都还在美洲待着呢,不然能做的更多,口味也更甜,连糖都不需加了。顺道若能将辣椒、玉米、西红柿等好物都移栽过来,大吃货国度的繁荣兴盛便指日可待了。
“阿兄、阿嫂若是喜欢,我便将食方都献上来便是。且说这茗茶,方才道医也与你诊了脉,说你肠胃也不好,又有风疾,正该多饮些茶呢。只是,煎茶味道太重,天天喝泡出的茶饮才好些。”真定长公主应道。其实观主还说了许多,比如控制荤腥与甜食等,但一时间圣人怕是舍不得这口腹之yù,她便不再多提。私下与晋阳公主、衡山公主、晋王说一说,让幼子幼女成天看顾着提醒一番,便又是孝心可嘉了。
圣人抚须微笑,颔首道:“雉奴(李治)、兕子、幼娘正好天天泡茶与我喝。”
“耶耶尝尝。”衡山公主立即送上自己煎的茶。晋阳公主与李治听了姑母的提醒,煎完茶之后,又泡了几盏茶。
圣人喝了,感念于儿女们的孝心,自然是jiāo口称赞。待他又尝了尝崔家诸人的茶,便也粗略能分出高下了,满面慈祥地道:“子竟为上,子由、雉奴中上,兕子为中,幼娘并小丫头、小儿郎们还须多练一练手才好。”
虽是满堂欢乐,但圣人既然来了,混作一处也不合适。晋阳公主便起身道:“耶耶,儿与幼娘带着姑母、郑夫人、表嫂、表妹们四处走一走。正好姑母也有一阵不曾入宫了,还想让姑母也看一看儿与幼娘的课业呢。”
“去罢。”圣人便道。
待一众娘子们都离开后,他便略微放松了些,靠着凭几,环视着仍留在殿内的李治、崔滔、崔渊及崔简、崔韧,挑眉笑道:“子由,听说你近来都在寻访药王?可寻着了什么行迹?”
崔滔回道:“已经问着了些人。不过,听闻药王隐居太白山中,已经有些年头不曾下山了。就连师从他的那些弟子也与他一般xingqíng,只推说要侍奉师父,都不愿出山入京城。”药王孙思邈是出家为道之人,好无为清净,不愿入世也qíng有可原。
圣人抚了抚长须,叹道:“当初召见药王时,他便百般推辞官爵,只愿钻jīng医术,还想著书立说。那时我也未曾想过,观音婢的病势竟如此沉重。大郎(李承乾)、青雀(李泰)都曾遣人寻过他的踪迹,却遍寻不着。”
“也是孩儿平日游手好闲,有足够的时间盯着底下的仆从、部曲去做事的缘故。”崔滔搔了搔头,作出羞窘之状,“不瞒舅父,孩儿已近而立之年,也不想再糊里糊涂下去了。原想让阿娘出面向舅父求个一官半职,却被阿娘堵了回来。说是若连此事都做不成,她也没有脸面向舅父说求官之事。”
闻言,圣人笑了起来:“我的外甥想上进,她这当阿娘的还压着你不成。子由安心罢,不论此事成与不成,舅父都保管给你寻个好职缺。”说罢,他又看向崔渊,笑道:“啧,最近子竟倒是名气颇盛了。崔子竟崔四郎书画诗赋三绝的名声,连我都听说了。雉奴(李治)还与我看了你送给他的书帖与画,确实大有进益。如何?过了这么些年,可改了主意,想入朝了不曾?”
他说话间十分亲切,便像寻常人家的长辈一般。崔渊回话的时候,也带了几分随意,语中却是丝毫不失礼:“如堂兄所言,年纪到了,便也有心为圣人、为天下万民分忧一二了。只不过,家中兄长都是门荫出仕,阿爷、叔父见臣略有些微名,便都想让臣争一口气,去试一试考进士科。臣也想与天下名士竞逐一场,也好教自己知道分量几何。”
李治也接过话,补充道:“每回我去姑母别院中,都见子竟捧着时务策看呢。说是下个月他便要去考县试了,如今正好在家中日日温习。”
圣人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好!好!好!你阿爷、叔父都有心了!你虽为狂士,到底心xing在那里,不卑不亢,不骄不躁。不错!不错!也且教我瞧瞧,崔家能不能出一位状头!”
见他高兴,几人便都微微笑了起来。崔渊更是神色微松:在圣人面前过了明路,且不论吏部考功员外郎范阳郡公与他们家结jiāo紧密,便是换了人主持这贡举之事,他的状头大概也跑不掉了。不过,省试的时务策须得作得更好些方可——毕竟,以他对圣人的了解,一时高兴起来,大有可能直接将他的卷子扔给房相、魏相、赵国公(长孙无忌)等重臣看。他可不能让自家阿爷丢脸。
☆、第一百二十八章同心同力
崔家诸人在宫中足足待了一整日,才被依依不舍的衡山公主、晋阳公主放了出来。待真定长公主车驾驶出宫城门时,也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嫉妒恨。消息灵通些的,已经得知崔家献上了一群道医、佛医为皇后诊治,只恨自己怎么不曾想到这主意;消息不灵通的,只见郑夫人带着崔蕙娘也入宫了,又发散联想了一番,气急jiāo加,暗地里将真定长公主并崔家诸人狠咒了一通。
回到别院后,真定长公主与郑夫人便吩咐李十三娘、王玫去歇息,明日再过来侍奉不迟。于是,崔渊、王玫带着崔简向长辈们告退。一家三口回到自己的院落里洗去一身疲惫,披着微湿的头发坐在一起低声说话。
“叔母生辰时,未曾得见太子妃与魏王妃。今天一见,觉得两位都是温良贤淑之人。”太子妃苏氏与魏王妃阎氏几乎日日入宫侍疾,今日也不过是比崔家到得晚了些,便错过了道医、佛医们诊治的时候。经晋阳公主、衡山公主说明,她们便立即满面感激地向真定长公主道谢,不愧是名门之后,应对十分得当。不过,王玫对阎氏更熟悉些,因她的叔叔便是大画家,时任刑部侍郎的阎立本,她的父亲工部尚书阎立德的画技也同样闻名。
崔渊微微一笑:“阎氏之父为工部尚书,叔父为刑部侍郎,仕途看起来比苏氏更通达,却无能支撑门庭的子弟。而苏氏之父为刺史,叔父为十八学士之一,子侄均十分出众,复起指日可待。不过——”他略作沉吟,摇了摇首:“苏氏叔父身为南昌长公主驸马都尉,却是魏王之人。据说是他建议魏王主持编著《括地志》,功劳不小。”
虽说宗族上下一心才容易成事,但王玫十分理解苏家的选择。已经折了一个女儿给太子,眼见着太子却像是个扶不起来的。圣人又十分宠爱魏王,何不试着向其示好,至少保留一脉富贵荣华?只是,太子妃苏氏的立场却尴尬得很了。
崔简昂着小脑袋,忽然道:“圣人与晋王都很亲切,太子、魏王……”他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不能妄议诸皇子是非,于是抿了抿嘴唇,才道:“见着生不出亲近之心来。”今日本来圣人、晋王说得好好的,阿爷、世父也都谈笑自若,当太子、魏王过来后,气氛明显就有些不对劲了。如他这般敏感的孩童,自是察觉出了这三位皇子之间的奇怪气氛。
崔渊失笑,毫不留qíng地揉乱他的头发:“诸皇子又何须亲近谁来?虽说论来论去都是亲戚,毕竟隔了几层呢。君待臣,以礼法而言,如此便已经足够了。不过,诸皇子毕竟只是皇子——咱们崔家yù得的,是圣人的信重。”
崔简想了想,又道:“如果现在都不能信重臣子,日后当了圣人又怎么会信重他们呢?”
王玫心中微微一凛,崔渊却是怔住了。小家伙确实早慧,然而,就连两位家长都不曾想过,他竟然敏锐如斯。这还没过六周岁呢!王玫看了崔渊一眼,见他眯起眼睛已经开始走神了,于是柔声问道:“阿实怎么想到这句?”
崔简便道:“就像我与傅母一般。如果我现在不能信任傅母,就算长大之后也不可能信任她。”小家伙只是推己及人罢了,又想起王昉曾给自己讲过的一些前朝故事,便又道:“君主待臣子好,臣子自然敬重君主;君主待臣子不好,臣子就不会敬重爱戴他了。”
“‘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所以圣人与诸公相得。”崔渊勾起嘴角,“阿实说得是。无容人之量、亲小人而远贤臣之君,又怎么值得臣子全心全意侍奉?”时人都遵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法,既然太子为嫡长,大多数人便会支持太子登位。觉得太子不堪造就者,便觉得魏王有文采,投了魏王。太子文不成武不就,xingqíngyīn鸷不假;魏王骄矜,有夺嫡之心却不加掩饰,比之太子又聪明几分?这两位登位,于崔家、于朝廷、于天下万民又有何益?崔敦固然是一家之主,但他又何必等着长辈做出决定再行动?如他这般xingqíng的人,若九五之尊并非明君,他也不屑于为其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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