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实,这些话不能随意外传。之后,你便将它们埋在心底,谁也不说,可否做得到?”王玫横了他一眼,低声安抚小家伙。
崔简点点头:“母亲放心,我一定谁也不说。”
待用过夕食之后,崔简便回了自己的房间练字。王玫将崔渊拉进寝房中,命丹娘、青娘等在外头守着,低声道:“阿实还小呢,你怎么能在他面前说那种话?”小家伙好奇心qiáng,说不得便会翻书看他阿爷所说的那句话出自哪里了。以他的聪慧,推理一番,没过两年大概就懂得其中深意了。
“他小小年纪,便能想到这些,我这做阿爷的倒是被世俗礼法给捆住了。”崔渊叹道,“时也势也,命也运也,九娘以为呢?”他曾觉得九娘想夺嫡之事想得太多了,但如今来看,想得多些也未必不好。想得多,未必要做得多;做得多,又未必都须显露出来。
“你先前所说,也很有道理。”王玫认真道,“咱们力量微薄,于夺嫡之事暂时没什么影响。如今不偏不倚,也就够了。不过——与晋王相jiāo,却是意外之喜了。”她此刻已经毫不掩饰自己比较看好晋王的事实。
崔渊勾唇浅笑:“原本与晋王相jiāo,便没存什么心思。就算如今生了心思,也不妨且顺其自然就是。”以圣人对皇后殿下的尊重,也必定不可能舍嫡子而立庶子。除了太子与魏王,也就是晋王了。且不提其他,至少晋王擅忍,且xingqíng较为平和,很懂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至于自家阿爷是否有什么念头,他只管看准时势,多劝一劝就是了。五姓七家之类的世族不比其他根基不稳的高门,无须太过冒险,挣得什么从龙之功。不过,若有机会与未来圣人君臣相得,当然也应该牢牢把握。累世公卿之族,若无看人的眼光与识相的眼色,也便到了该败落的时候了。
王玫便又道:“元十九投了太子,不妨推着崔泌投魏王。待大局定时,便是他们身败名裂、身死族覆之时。”有时候,复仇也不需自己绞尽脑汁脏了手。推着对方站错队,看他们万劫不复亦是十足大快人心。
崔渊忍不住伸手抬起她的下颌,细细端详她的神色,笑道:“真是心有灵犀。崔泌那一头,想来也不会有别的选择了。”他如今在京中广扬名声,又有真定长公主作为后盾,不得罪太子、魏王任何一派。崔泌若不想让崔泳被他彻底碾压下去,只能另辟蹊径了。如今魏王日渐势大,不投魏王提一提自家声望,又更待何时呢?“只是,在大局定之前,我也不想让他们过得太舒服。”
王玫依偎进他怀中,又问:“你上午曾说发现一件趣事,可是与元十九、崔泌有关?”
崔渊笑得甚是轻快:“这些时日我一直拿他的文卷看,又请钟十四郎、八郎替我试探了几回。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王玫拧起眉,认真地想了许久,冷不防道:“难不成他这状头是舞弊得来的?”说文卷,又说试探,那必定就是元十九名不符实了。只是,少年才子得了状头,当年想必也有许多人与他对答,怎么却无人发觉真相?
听她说到舞弊,崔渊有些诧异,道:“你怎么猜着了?倒也不算是舞弊,只是有人替他参谋罢了。那人之才,远远在他之上,替他筹谋,最终却落得被他不喜,郁郁而亡的下场。”
王玫更是惊讶,睁圆了眼睛:“你……莫不是说他的元妻郑氏?”她对元家之事颇为了解,左猜右猜也只能是那位嫁了表兄却早逝的表妹了。
“是。我遣人打听过了,那位郑氏女,有谢道韫之才,只是不yù扬名,所以不为众人所知而已。”崔渊一叹,“原本若辅助夫主一路青云,倒也不埋没其才。元十九却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容不得内人之才犹在他之上。真是可惜了。”
王玫也禁不住觉得惋惜。能够辅助元十九获得状头,这位郑氏于史书、时务策上肯定造诣非常深,或许确实是一位不世出的奇才。但她却又哪里能料到,所谓的表兄,竟卑劣如斯——明明得了好处,却不愿承认自己比不上妻子。元十九口口声声说婚事不谐,想必他要的是一位对他俯首听从宛如奴婢的妻子,而非一位才华横溢远超过他的妻子。所以,他才又回过头去纠缠原身,想从原身那里得到尊崇,借以恢复自己的男xing自尊?
“此事毕竟已经过了许久,郑氏又早就亡故,寻不出证据来。四郎打算如何做?”
“那郑氏被元十九bī死,郁郁而亡,自然有父兄替她讨回公道。”崔渊回道,“若无荥阳郑氏作为元家后盾,将他们家推倒便是顷刻间之事。免得你还担心他会跟着太子狐假虎威,为难舅兄。”元十九的名声已经很差了,再差一些,便是他再诚心,太子一派也懒怠理会他,想保住校书郎之职也已毫无可能。至于他叔父,蒲州司马之职有的是人想做,连带着参上一本拉下来也不难。
“只是……”到时候就不能在太子谋逆之事爆发的时候,彻底报复他们了。不过,王玫想了又想,觉得以元十九的能力,即使太子果真谋逆了他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牵连进去也不会罚得太重。且若是太子没来得及谋逆,只是夺嫡失败,那便又会生出变数来。想到此,她也觉得还是速战速决,借郑氏娘家——元十九亲舅家的怒火来彻底摧毁元家比较合适。
“安心罢,郑氏亡故,元家、郑家已经离心了。此时不过是再给他们火上浇些热油而已。”崔渊道。他早就暗自发誓,必要让元十九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尝尽苦楚,方能解恨。如今,也不过是逐一实现罢了。
夺嫡、元十九、崔泌之事,其实都并非他们生活的重心。将这些事议论清楚了,两人都是一般心思,便又各自忙碌去了。
崔渊要做的事,当然并不是准备县试那么简单,而是准备府试、省试,保证府试之解头、省试之状头都纳入囊中。这时候,他也没忘记刺激刺激崔泌。于是,隔三差五便将崔泳请过来,论了几回时务策,就彻底收服了这位本xing纯良的少年郎。
崔泳甚至主动提出办文会,继续替他扬名:“书画诗赋三绝又算什么?子竟阿兄便是称书画诗赋策论四绝,也是当得的。”崔渊闻言浅笑,当然毫不犹豫地谢绝了。崔泳越发钦佩他,便奔回家去向着自家阿兄好生夸赞了一番他的风骨。崔泌本是带着惯常的微笑倾听,到得后来,连笑脸都听得僵住了。
崔渊也并未闲着,又找人给魏王的幕僚旁敲侧击,替崔泌说了许多好话。魏王正谋夺嫡,求贤若渴,一听是崔相之孙、素有文名、人品贵重,自然不舍得放过如斯人才。于是,几番盛qíng邀请之下,崔泌也便半推半就,成了魏王一派的人。崔泌、崔泳兄弟两个,在魏王不遗余力的造势中,陪着魏王于长安城里又大出了一番风头。因崔泳连连称赞崔渊的缘故,连带着他也接着名气高涨了一回。
☆、第一百二十九章崔渊县试
如此过了些时日,京中便又传出了声名已经摇摇yù坠的元家bī迫媳妇致死的流言。这流言还说得有根有据——那被bī死的郑氏是有大才之妇人,连元家郎君的状头也是托她的福得来的。哪里知道一腔qíng意错许了白眼láng,元家郎君竟是得利之后转身便嫉恨于她,生生将她bī迫得郁郁而亡。对于这流言,有些人尚且存几分怀疑,但又有人辩说,那元家郎君得了状头之后,除了诗赋以外哪有什么惊人见解?以前哪有这般不通时务的状头?又有元家下仆将他酒醉之后的污糟话传得到处都是,动辄nüè待打死仆婢部曲、某些癖好十分奇怪等劣迹更是举不胜举了。再有人为元家说话的,听了这些之后也都沉默了。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元家郎君的舅家郑家,由舅兄兼表兄领着人浩浩dàngdàng地上了门。也不知两家究竟是如何争论的,郑家将早便隐有怀疑的证据搜罗了一番,便彻底与元家撕破了脸皮。他们不但将女儿的嫁妆运了回去,还要为已逝的女儿请义绝,移坟茔归郑氏。虽然元家主母亦是郑家女,却也不再得娘家宗族支持,权只当成没有这个女儿。
郑家身为太学博士,文名清贵,自然结jiāo了不少故旧友人。便有台院的侍御史将此事具本上奏,说元家儿郎德行有亏,不但应该削了元十九的校书郎之职,更应永不叙用。这便是几乎绝了元家嫡脉往下两代入仕途的路了。
仿佛嫌不够热闹似的,又有外出的监察御史也启奏了元家叔父作为蒲州司马的不法事。于是,顺带着也给削了下来。
如此,元家虽是前朝皇室之后,比长孙氏、豆卢氏声望更高一层的胡人高门,但名声已经跌到谷底,以至于臭不可闻了。他们在京中也待不下去了,只能收拾细软回老家躲避风声,凄凄惨惨戚戚地踏上了回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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