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士子都是寒门出身,自然愿意留在京中,因京官再困苦也苦不过外官。我与舅兄无家财之忧,反倒不容易为外物所扰,能全心全意学些民生之事。”
李治微微颔首:“王七郎外放之地离得近,改日我们不如去瞧一瞧?他与我说了许多稼穑之事,我想亲眼见一见。”
“如今天寒,不便出行。待到三四月如何?省试出榜后,我也空闲得很。”崔渊回道,“顺便还可去狩猎。”
李治双目微微一亮:“武氏……幼娘也常说想去狩猎,便带着她们一同去也好。”
崔渊自是听得很清楚,他头一个说的并非衡山公主,却只作不曾听见:“到时候定下日子,再安排罢。”
两人正说得高兴,忽见汉王李元昌匆匆地走进来,扫了一眼便唤道:“雉奴可在?赶紧些出来罢!太子与魏王的车驾在门前撞上了,眼看着要吵起来!你且去劝一劝他们,可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坏了兄弟qíng谊。”
李治怔了怔,惊讶道:“怎会如此?两位阿兄不曾受伤罢?”说着,他便要往外走。
崔渊随在他身后,低声道:“大王且慢,我已经命人去请叔父了。待叔父出来后,再一同去瞧一瞧也不迟。”李治毕竟是弟弟,又并非主家,此时出面难免成为太子、魏王撒气的对象。还是让作为诸皇子姑父的崔敛前去主持调停更妥当些。不过,发生了这件事,想必真定长公主给这两人斡旋和好的尝试也不可能生效了。
想到此,崔渊隐晦地看了李元昌一眼。不知此事与这位汉王是否有gān系,毕竟,以前太子与魏王从未当着众人的面产生如此明显的冲突。
☆、第一百八十章冲突之后
因宴客而喧闹不已的公主府门前,如今却是静寂得只能听见北风呼啸之声。数百侍卫宫人组成的两队仪仗jiāo杂在一处,隐约呈现出对峙之状,脸色均比这天气还更多了几分冷意。太子车辇与魏王车驾几乎并列停了下来,华美无比的车内却迟迟无人言语。于是,车驾前后的仪仗卤簿更是泾渭分明,仿佛依稀有些什么更深更沉更刺骨的寒意在其中酝酿。
崔敛、李治、崔渊匆匆走出来时,正好便见着眼前的qíng形。李治见两厢车马都并无异状,便松了口气。他已经习惯两位兄长私下针锋相对了,此时虽然觉得比平日严重一些,却到底没出什么事。崔敛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周围经过的行人,心中一叹,上前道:“也是府中迎客的下人太不经事了,竟然出了这般差错,连路也不会引。太子殿下、大王可安好?”
太子车辇中传出李承乾沉沉的声音:“只是颠簸了些,倒是无事。”后头又有位女史道:“太子妃与皇孙亦安好,只是受了些许惊吓。”
听得此话,魏王车驾略动了动,便见裹得滚圆的李泰扶持着侍婢下了车,qiáng忍着屈rǔ行礼道:“阿兄阿嫂和侄儿受惊,都是弟的不是。方才只顾着让人赶紧些,却不知阿兄的卤簿从后头赶了过来。”说罢,他便斥责身边的宫人道:“真是白养了你们!!阿兄的车驾来了,都不知主动让一让!”
很显然,他是在隐晦地表明,此次冲撞并非因他而起,而是太子李承乾yù争道抢先造成。他一点过错也没有,反倒是给长兄赔罪道歉,坐实了恭谨孝悌之名。眼下看着虽是吃了亏,但来赴宴的不是兄弟姊妹便是叔父姑母,自然对他印象更好。
只是,在心里盘算开的魏王并不知道,至少有一个人正在鄙视他:虚伪也便罢了,做样子也须得真qíng实意一些才能让人相信。可他偏偏赔了礼,还忍不住刺上一句,这是打量着在场的没有明白人么?或者,以为能糊弄住圣人便能糊弄住天下人?不过,这刺一句倒也并不是没有好处。若是惹得太子火冒三丈,相形之下当然是他更为胸怀大度。太子越发不堪,就意味着他受的委屈也越多。
果然,只听得李承乾的声音中多了几分yīn寒之意:“四弟这些宫人确实白养了,不知尊卑上下,很该好好教训一番。若是四弟不舍得,孤倒不介意代劳。东宫中的突厥铁卫,正缺活靶子呢。”
李泰听了此话,脸色微微一白,越发难看了。他刺李承乾一句,李承乾便讽他不知尊卑上下——这句话便如同匕首一般,cha得他心头鲜血淋漓。论血缘至亲,李承乾是嫡长兄;论地位,李承乾是太子。他可不就是因为生得迟了些,所以才教这个跛了腿的长兄得了太子之位?原本这些都该是他的!!
李治见状,立即转圜道:“既然两位阿兄都安好,不如按规矩处置那些宫人就是了。毕竟是大年下的,伤了xing命也不吉利。太子阿兄下车辇小心着些,四阿兄也别立在寒风里,省得受了寒。”
李泰很勉qiáng地扯出一个笑容:“雉奴说得有道理。大兄先下车罢,很不必将那些宫人放在心上。回头弟必会好生教训他们,让他们长一长记xing。”他这几句话倒是说得妥帖,李承乾哼了一声,也没有再追着不放。
只是,这位太子殿下乘着步辇从弟弟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居高临下地冷笑道:“雉奴,你倒是善心,想着替他转圜。只是,你将他当成可尊可敬的兄长,他却不将你当成弟弟。恐怕你还不知道罢,他一直打着你手中差使的主意。听说除夕那天崔家的夹缬工坊被烧了?你可知道是谁教人做下的?啧,看着雉奴受阿爷夸赞就眼红,你这兄长果然也当得‘很不错’。”
说罢,太子的步辇便进去了。李泰脸色又青又白,与李治并肩走进门。
行到外院正堂前,见四下没什么人,他便对李治道:“你难不成信了这番话?”
李治闻言,眼圈微微一红,静默不语。
李泰又急道:“他对你从来没有过几句好话,你偏信了这些!!你这件差使不让崔泌兄弟沾手,我还不曾说过话呢!我帮着阿爷做的事也多了,怎么可能瞧上你那件差使!”转了转眼睛,他又道:“不过,大兄既然这么说了,定然是有什么风声传到他那里了。说不得有什么人,借着我的名义给你使绊子。你放心,这件事我必会查出来给你一个jiāo代。”
李治便道:“四阿兄,我倒是没什么。只是这夹缬工坊是崔家的,若是抓了罪魁祸首,很该给姑母面子,jiāo给姑母处置才是。”
李泰摇首道:“这年节下的,怎好用这等小事惹得姑母心烦?我们无声无息地替姑母处置了,也免得教她费心费力。到时候,只让崔子竟再建一个夹缬工坊就是了。”说罢,他斜了崔渊一眼,将他招过来:“我方才听说你们那摹本之事出了些小事故,许是同我的门人有关。也不知是什么人,打着我的名义做下这等事体,却是给我抹黑呢。”
崔渊微微一笑:“大王说得是。晋王与臣本来也不相信,这事与大王会有什么gān系。只是担心有人胡乱揣摩大王的意思,反倒坏了大王与晋王的qíng谊。”
李泰道:“可不是么?过些日子我查清楚了,就把罪魁祸首jiāo出来给你们处置。这工坊烧了,于摹本之事可大有妨碍?”
罪魁祸首?方才还说起崔泌,怎么舍得处置他?随便推一个人出来作了罪魁祸首,便以为能拢住他们了罢。崔渊心里冷笑,面上却一如往常:“原本正是紧要关头,眼看着楷书分册的雕版便要jīng雕细琢了。此事一出,进度说不得便要落后许多。”
李治也接道:“本想赶在子竟省试之前,将楷书分册献给阿爷,如今恐怕是赶不及了。不过,工匠都是现成的,将他们召集起来也容易。说不得再拖两三个月,也能做成了。”
李泰呵呵一笑:“你们倒也不必过于着急。子竟眼看着就要省试了,恐怕也顾不上此事。雉奴若是忙不开,崔泌倒可一用。他虽是我的人,也比不过子竟书画诗赋策论四绝,但毕竟也是有才学的,主持此事也便宜。”
李治没想到李泰仍然打着抢功的心思,拒绝道:“不好让四阿兄费心。此事是子竟向阿爷提的,本便该由他来主持,有始有终才好。至于我,也只是帮一帮忙罢了。”
李泰想不到他如此坚持,不禁心中怫然,便又说了几句话,就进正堂去了。李治与崔渊对视一眼,也跟了进去。此时,太子李承乾已经趺坐在坐席主位上,含着讥笑望着他们。汉王李元昌在旁边与他谈笑,他应了一两句,目光终于从李泰身上挪开了。
李泰心中气闷,当然不愿再上前受他讽刺,便去与崔敦、崔敛说话,倒也很是得趣。
外院发生的种种事,很快便传到了内院。王玫、晋阳公主、衡山公主一直在李十三娘院子中,却也得知了此事。听得仆婢将前因后果一一说了,王玫心中感叹道:魏王qíng商低,太子qíng商更低。哪怕他们能有两三分像晋阳公主与衡山公主这两位妹妹,也不至于此。果然是圣人太宠他们了,结果宠出了两个熊孩子。只怕圣人与长孙皇后听得此事,也会觉得很心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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