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_亦舒【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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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蒙诧异,“谁令茜茜倾心?”

    我分辩,“不不,不是倾心,我是说,在昨夜那种细雨中,他的气质,哗——”

    “那些罗公子、严公子、赵公子的气质又何尝不好?”雷蒙笑。

    “算了吧。”我泄了气。

    “把头抬起来,”阿伦命令我,“我要替你刷好粉。”

    我说:“昨天我真不该脸上七彩的就跑去搭车,人家准把我当妖怪。”

    阿伦劝我,“萍水相逢,香港数百万人口,可能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他,你担心什么?”

    “不,”我乐观而且肯定,“我会再见到他。”

    “‘多姿丽”杂志在等着你,”雷蒙说:“别多嘴了。”

    我连忙赶到摄影师卡尔那里。他开着一把大风扇在等我。

    我郁郁不乐,“这简直是十号风球,迟早有一天把我的头给chuī掉。”

    “到那一天再说。”卡尔懒洋洋,“现在你仍然是飘飘yù仙。”

    我一边在qiáng风中摆姿势,一边问:“卡尔,外头一般人对模特儿的观点如何?”

    “好吃懒做,肚子里塞稻糙,专跟娘娘腔男人混成一堆,贪慕虚荣,时不时开xing派对、锦衣美食,得来不费chuī灰之力……”

    我掩住双耳尖叫,“够了够了。”

    “怎么,后悔进了这个圈子?可是茜茜,”他边按着快门边说:“看看你受欢迎的程度,看看你的收入!你总得有所牺牲才是呀。”

    我绝望:“他们真的那样想?”

    “当然也有明理的人。”

    那个英俊的男生,在警告我不得与孕妇争车的时候,不见得很明理。

    我叹口气。

    卡尔说:“也好,就这个忧郁思chūn的表qíng,xing感一点,xing感一点,来,来——”

    我说:“也难怪人家把我当不正经的女人。”

    “人家想什么,你何必关心?”他换底片。

    我说:“今天到此为止,我不gān了。”

    “喂,茜茜——”

    “我不拍了。”我很烦恼。

    “怎么qíng绪大坏?”卡尔温柔的问:“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吗?”

    “也许是。”

    chūn天cháo湿,什么都腻答答,无限遐思与烦恼从此而生,我脱下时装,穿回牛仔裤,狠狠的抹掉化妆。

    我说:“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每分钟赚廿元,休息岂非太làng费?”

    “我累了,很多人以为模特儿生涯jīng彩绝伦,当你每天工作十八小时的时候,就不那样想了。到巴黎工作七天,我连进罗浮宫看画都没有时间,下雪时分穿chūn装,差点没冻出肺炎来。”我咕哝。

    “茜茜,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你是个快乐活泼的人,现在是怎么了?”卡尔问。

    “我想转变生活方式。”

    “你能做些什么呢?历年来你扮演着一朵花的角色,吃惯花惯,你没用脑袋已经多年,你能做什么?坐写字楼去打字?当售货员?”

    我沮丧,“卡尔,当心我杀你。”

    “茜茜,好好的gān几年,把多余钱储蓄起来,安度晚年。”

    我用力梳通头发,扎一条辫子。

    “或是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继续你那花之事业,运气好的话可以美至四十九岁半。”

    我提起袋袋,“我走了,卡尔。”

    “茜茜,照片冲出来不好,你得再来一次。”

    我扬扬洒洒出门。

    回到家门附近,买一个冰淇淋,边吃边走,一个男童踏着滑板向我驶来,我闪避他,连任袋冰淇淋筒撞向后面一个倒霉蛋。

    男童哈哈地笑,风般溜跑,我则连声道歉。

    那人用手帕抹身,恼怒的说:“又是你。”

    我抬头看,心中惊喜,“你!”可不就是他。

    “你们这些飞女,自以为长得好,就可以作威作福。”

    我傻笑,“喂,自从计程车中一别,你老先生无恙吧?”

    “我一直很好,直到又碰见你为止。”他胸前一个大大的糙莓冰淇淋迹子。

    我问:“你穿几号领子?我赔你一件新的。”

    他英俊但略带孩儿气的脸很不耐烦,他说:“不必了,”舞动着手,“不用了。”

    我又问:“你在什么地方住?近这里?”一直跟着他走。

    “我住大学宿舍。”

    “你还没毕业?”我失望。

    他没好气,“我教大学。”

    “你尊姓大名?”

    他笑了,端详我半晌。

    我顽皮地笑。

    “我姓庄。”他说。

    “你教什么?”

    “建筑。”

    “下次看见你,希望是在比较舒明的场合。”我说。

    “我也这么希望。”他走掉了。

    飞女,他说我是飞女。

    我是个老飞女?我打量自己:花衬衫,马尾巴,三个骨裤子、白袜、球鞋,我叹口气,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是收工时分,打扮的不三不四?

    我也有作淑女状的时候呀。

    抽空,替他去买衬衫。一看就知道是十四-领子,我买了一件白与一件粉红的,想一想,又将粉红的换了件格子。

    同住的琳儿如见了鬼似的张大嘴,“你gān吗?茜茜,你不是说,天下能叫你正眼看的男人不会超过三个吗?”

    我叹口气,“现在是人家正眼也不看我哩。”

    “谁?”琳儿摩拳擦掌,“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啥人?”

    “大学的讲师,姓庄。”

    “呵,我姊夫也是大学的讲师,我替你去打听一下。”

    “真的?琳儿,”我大喜过望,“拜托拜托。”我拉住她,把故事和盘托出。

    她听后沉吟半刻。

    她说:“分明是座古老石山,并无半点可爱,所以爱qíng这件事,非常盲目。”

    “不不,他有一张孩子气的脸,圆圆眼睛犹如一只猫般,可是又作一派尊严状,这叫矛盾美,知道吗?”

    “依我看来,你也有矛盾美,”琳儿看我一眼,“台上象个妖姬,台下文静得很。”

    “琳儿,但愿那位庄君也懂得欣赏。”我苦笑。

    “包在我身上,”琳儿夸下海口。

    我推掉一连好几个工作,在家躺着。

    星期一送去衬衫,校工说:“庄先生在上课,我替你jiāo给他可以了。”分明是逐客。

    我落寞的回家。

    衬衫的包装上附着我的姓名地址,追求一个男人,没有谁会比我更彻底。

    连我都佩服自己的勇气。

    但是他并没有回音。

    我益发没jīng打采起来,只有可爱的琳儿给我带来一点好消息。她说:“庄市少年得志的建筑师,未婚,三十二岁。姊夫说他生活很拘谨,但为人豪慡,建筑师都有点艺术家气质,他也不在话下,所以有点孤僻,回来已有一年,亲友扯紧白脸,拼命介绍女孩子给他,少说也有百多个,现在他听见女朋友三个字,简直怕怕。”

    “还有呢?”

    “我bī着姊夫请他吃饭,我们也跟着去。”琳儿扮一个鬼脸。

    “啊?”我张大了嘴。

    “以后就看你自己了。”琳儿眨眨眼。

    “我该怎么办?”我问。

    “你是茜茜莉亚方呀,你还问我?社会上盛传茜茜莉亚方无论朝那个男人看一眼,那个男人是要昏过去的。”

    “是吗?”我疑惑的问:“有这种事?”

    “你问我?”琳儿格格地笑,“我去问谁?”

    “那个庄某为什么没有中蛊的感觉?”我问。

    “他注she了防疫针。”琳儿笑。

    我垂头丧气。

    琳儿推我一下,“你真的肯定你爱上了他?”

    “是。”

    她搔搔头皮,“怎么会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

    “反正我们尽量帮你,叫姊夫个个星期六抓住他,他自然闻弦而知雅意。”

    我点点头。

    阿伦打电话来问我几时“复出”——何必那么快“从良”,他说。

    我差点没放出毒箭she杀他。都是这些人的嘴巴,把我损的不似人形,我咒他们嘴里长疔疮。

    “城里杂志封面都要开天窗了。”他说。

    但我仍然休息着。

    我跑到大学门口去等他。

    见到他很熟络大方,“嗨,老庄。”我招招手。

    他庄重而诧异地看我一眼,仿佛认不出我是谁。

    “我是茜茜莉亚。”我提醒她。

    城里只有他一人认不出我的面孔。

    “哦,你。”他恍然大悟,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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