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是碎花的尼龙绸吊带裙子,大热天还穿着丝袜,一双白色露趾高跟鞋,一看便知道是本地货色,我势利地想:小家碧玉。
人家说:曾经沧海难为水。这话对男人来说,不起作用,找到比以前女友更差的伴侣,他们似乎更甘心更快乐。
我摇摇头,像转身走开,免得约瑟上前来介绍什么的,可是他已走向前来,我又不yù小家子气,只好挂上一个笑。
约瑟问:“好把?”声音里似乎还带着感qíng。
‘还好。’我说:“这位是你女朋友?”
约瑟说“这是何小姐——”
我抢着说:“何小姐你好。我是约瑟的旧同学,你们慢慢逛,我约了朋友,先走一步。”我匆匆挽起我买的东西,便走了。
约瑟并没有消瘦,我想。
随即我笑出来!我又何尝为他损失一根毫毛?那么当时的激qíng到底是什么?
那个女孩子也许会更适合他。我在未遇见宋季光之前,又何尝不是穿尼龙吊带裙子,是宋季光把我自那种环境里拉出来,教我吃穿喝,把我往欧洲美洲带,教我见识知识,这辈子季光对我的影响,超乎我自己的想象,相信也是季光始料未及的。
如今我们有缘无分,终于要分手了。
我把他的行李整好以后,送他往飞机场。
“顺风。”我说。
“你要多保重。”他说。
“你放心。”我说。
第一,我不会为结婚而结婚。第二,我不会为寂寞而结婚。第三,我不会为生活而结婚。
事实上,我想我很难会结婚了。
还有谁会对我比季光更好?还有谁会更关心我?
我朝他的飞机招着手,直到飞机消失在天边。
我一个人缓缓踱往停车场,懒洋洋百般无聊,现在要等另一端新的爱qíng来到。
有人拉住我的衣角,“嗨。”
我转过头,是约瑟。
我向他点点头。
他把手cha在口袋里,“薇薇,你并没有嫁宋季光。”
“是的。”我说。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问。
我摇摇头,“过去的已属过去。我们大家都可以找到更好的对象,你说是不是?”
“你尚对他念念不忘?”约瑟问。
“可以这么说,”我说:“我需要一段‘重生’的时间,先一阵子为你们两人搅昏了头,”我苦笑“现在宋季光自己离开了——”
“你决定自动离开我?”他问。
我点点头。
“一年多的时间——”他说:“你真能够忘掉我?”
我说:“季光我都忘得掉,何况是你?”
“你现在没有必要忘记我,季光已经走了。”
我用锁匙开车门,坐上车。
“比起季光,我们都显得渺小。”我关上车门。
“薇薇——”
我看着他。太阳很大,晒的我一头、脑热辣辣地,浑身是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过是这么一回事。
一个爱人已经走了,另一个爱人我打算放弃。
我说:“谢谢你,约瑟。”
“谢我什么?”他怨愤地。
“谢你陪我这些日子,”我说:“谢你的笑,谢你的泪,谢你一切。”
约瑟的脸渐渐平静下来,他攀着我的车窗说:“我不明白,薇薇。”
“互相了解根本是最困难的事。”不知几时,我学了季光的平静温和,“再见。”
“再见,薇薇。”
我发动车子。
我并没有把车子驶回家,却开到郊外去。
野外风景幽美,我的心却沉在地底。我会认得新朋友,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地点,会有适当的人出现。我会把过去一切都忘记,重新开始。
或者我会把季光与约瑟的故事都告诉他。
或者不会。
这是我的选择。
曾经一度,我同时拥有过两个爱人。花之物语
走进理发店,我说,“雷蒙,快快块,替我梳一个髻,四周围cha紫色郁金香,快快块。”
雷蒙英俊但娘娘腔地扭过来,“茜茜,你永远在赶时间。”他撩起了我的头发,“要做一做腊了,发梢异常gān燥,怕要开叉。”
我不耐烦,“我没有时间,时装表演半小时内开始,我还没吃东西,快,替我叫个三文治。”
雷蒙说:“你们这些模特儿,迟早生胃病。”
我咕噜:“迟早?我的胃早穿了大dòng。”我缩缩腿,坐的舒服点。
“茜茜,你的腿太长。”雷蒙说。
趁他替我梳头,我取出化妆品,一层一层地铺上脸,又抹又扫又刷,直qíng象装修门面般,不由得自己叹口气。
雷蒙迅速地替我做好头发,“花,花!”他催助手。
化妆师阿伦过来,“茜茜,你永远最迟来到。”
我无奈,“我憩着了,对不起。”
“用粉红与浅紫眼盖粉,快!”
我说:“准我用银灰的好不好,粉红色看上去象是患偷针眼。”
“别瞎说。”阿伦咕咕地笑,取过笔替我画眼线。
他曾说过:“我以化妆品把最漂亮的女人变成庸脂俗粉,然后收取最高之费用。”
雷蒙在身后说:“好了,大功告成。”
阿伦说:“三文治来了,是你叫的,茜茜?”
“是。”我抓起来就吃。
“啐啐啐,”阿伦说:“花一般的女郎,吃相太过难看。”
我朝他看一眼,笑。
镜子里的我已变了另外一个人,我喃喃说:“庸脂俗粉。”
阿伦说:“别妄自菲薄,谁都承认你是最红的天桥兼摄影模特儿,国色天姿。”
我呵哈呵哈的大笑起来。
阿伦瞪我一眼,“当心粉都掉下来了。”
我更笑不可抑。
我是人工的花,咱们都是人造花。
“出场!”主持人欧阳太太在那里拍手。
我吐吐舌头站起来。
她叫我,“茜茜,过来。”
我走过去,在她身前转个圈。
“你又胖了是不是?”她斜睨我。
“你们再一个个批评我,我就退休不gān。”我装鬼脸。
“我不想宠坏你,茜茜,我看你出身,你快廿三岁了,你知道现在的模特儿几岁?”
我答:“波姬小丝十五岁。”
“你可以做她妈了,”欧阳太太糟蹋我,“当心点,茜茜。”
“是,陛下。”我转开去。
助手替我套上衣服。
“欧洲回来,九号衣服你就嫌窄了。”她说。
我叹口气,“我只不过吃多了几颗巧克力。”
她倒抽一口冷气,“巧克力!”
我冲出场去。
在跟着的一小时内,我换了九套衣裳,在天桥上搔首弄姿,笑、板脸、转身、跳动、扬手、抬足……就跟做场戏没有分别。
事后收工,我累得要死,阿伦要替我卸妆,我说:“回家再说,我搭了廿小时的飞机,才到家,又来赶做这个场子,现在我只想上帝让我息劳归主。”
套上牛仔裤,挽起我那只大袋就冲出门去。
天在下微雨,chūn寒,我拉拉衣襟,截车。
这个时候,不由你不认命——有个男朋友到底是不同的,可以管接管送。
有一辆空计程车朝我驶来,我抢上去,一个男人却伸手挡住我,冷冷说:“小姐,这位太太比你先站在这里!”
我一抬头,看见个孕妇,倒是有了歉意,但头先那个男人说话声音非常冷淡,我又觉得委曲,我看他一眼。
他长得很得体,温文英俊,嘴角倔qiáng认真,又具说服力,我软弱下来,说声“对不起”。
他问我:“你往哪一头走?”
‘列提顿道。’我说:“顺路的话大家挤一挤如何?我快累的崩溃了。”
他微笑,“我们正顺路。”但非常矜持。
又一辆车子,我与他一起上车。
在车上他却不与我说话,他是那种正经人,一看就知道。
下车时我要付车资,他也不客气,收一半。
列提顿道chūn雾深锁,非常有qíng调,但我没有男朋友。没有人会相信茜茜莉亚方没有男朋友,我脱下时装,就如蝴蝶卸下翅膀。
第二天我跟阿伦说:“……一看就知道是君子人。”
阿伦不悦:“茜茜,你最势利,是否瞧不起艺术家?咱们何尝不是君子,咱们也没试过械劫银行呀。”
“不不,他是不同的。”
“那么设法结识他。”阿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