聃亏在路边候着,一边收起伞一边牵马过来,却有一队齐军自他后方快步而来,挡在了易姜跟前。
“可是桓泽先生?”领头的士兵一手按住腰间佩剑,跨步而出。
易姜左右看看,不动声色。
那士兵取出袖中帛布画卷来看了一眼,已有了答案。“奉王后之命,全城追捕桓泽先生,先生请吧。”他手一抬,左右立即上前押人。
聃亏瞠目结舌,要上前阻拦,迎接他的却是雪白的刀刃,只得却步。
“上卿,桓泽先生已被王后捉拿。”童子快步走入书房,在公西吾耳边低语。
“嗯。”公西吾点头。
桓泽明言指出利害,使齐国出兵,然而出师不利。君王后xing格谨慎,即使齐国是万乘之国,也不愿与各国结怨。现在看来,她是已经后悔得罪秦国了,也许是打算把桓泽jiāo给秦国发落,以使齐国抽身事外了。
“桓泽先生在上卿府门前被捕,上卿……不救吗?”童子担心自己话多,问得小心翼翼。
公西吾淡淡摇头:“不救。”
☆、修养十五
“什么?桓泽被抓了?”
午歇刚过,赵重骄端着茶盏坐在房内,听到这个消息居然很想大笑三声,还好及时用茶盏堵住了唇。
“主公倒是赶紧想法子救人啊!”聃亏在他眼前来回踱着步,人高马大的像是一座小山,给人当头罩下一次又一次yīn影。
赵重骄gān咳一声,闭着眼睛按按额头:“先生别转悠了,容我想一想。”
聃亏急道:“都这时候了,主公还想什么?依亏之见,不如赶紧进宫求见齐王,至少先把事qíng缘由弄清楚啊!”
齐王重病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大小事务都由君王后一人处理。那是个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女人,赵重骄不太看得上她,一直是能避则避,于是皱着眉头不做声。
聃亏急的要跺脚了:“主公想一想,姑娘平常对您那般尽心尽责,您怎能坐视不理呢?”
赵重骄真想了一下,第一件想到的就是她剥自己的衣服,不禁抽了一下嘴角。
不过话说回来,自来到齐国,府中许多事务的确是她出面处理的。她与公西吾之间的来往不知有何计较,但她知道善加利用这层关系,以至于齐国许多人都以为公西吾和质子jiāo好,对他也好了许多,让他少了诸多白眼。
赵重骄无奈起身,对聃亏道:“你出去吧,我换身衣裳,这就去齐宫。”
聃亏这才满意了,向他行了大礼,退出门去。
齐宫气派,自有大国风范。然而齐王所居的宫殿雕梁画栋,却因为充斥着浓郁的药味而显得愁云惨淡。
赵重骄朝服高冠,qiáng忍着对那气味的不适,立在门边等候传召。
殿中时常可闻脚步声,却不见有人出来请他进去。他已有些不耐,在门边徘徊良久,心一横,掀了衣摆便qiáng行进殿,眼前却闪出道人影挡在身前。
“怎么,质子这是要擅闯父王寝宫吗?”来人玉冠华服,一脸倨傲。
赵重骄不想今日侍奉在齐王身边的是太子建,对他的反应也是十分奇怪。太子建面容姣好,xing格温软,从没对他说过重话,忽然来这么一句,实在让人回味不过来。
太子建左右看看,一手牵住他,将他带出殿门,这才低声道:“长安君不必介怀,方才那话是说给我母后听的,她早下了令,不允许你入宫求见父王。”
赵重骄有数了:“到底桓泽犯了何等重罪,连求qíng都不让?”
太子建讪笑,将缘由一五一十与他说了,还不忘补充一句:“不过田单骁勇善战,你也不必太担心赵国。”
所以桓泽是因为劝田单出兵才招致横祸了。赵重骄咬了咬唇,一时没有办法,只好道:“可否请太子通融,免于她在牢中受皮ròu之苦?”
太子建慈眉善目,连连点头:“难得重骄你这般怜惜个女子,放心好了。”
赵重骄心不在焉地向他道谢告辞,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忙回头解释:“她不过是我门下一个门客而已……”
太子建已经施施然走远了。
半年之内坐了两回牢,易姜觉得自己的命也真是够好的。
齐国的大牢比较有人qíng味,没有将她单独隔开,所以她已经听隔壁那个男人唱了一天的歌了。
她拨了拨地上的gān糙,尽量不弄脏身上的白衣服,往他那边挪了挪:“你不渴么?”
“嗯?”男子转过头来,身上的衣服倒是不错,一看就是好面料,可惜满是杂乱的糙屑,头发上也是,一根稻糙还cha在他那束发的高冠上,简直是一根呆毛迎风立的即视感。
“你在跟我说话?”
易姜正心烦呢,没好气道:“你都唱了一天的歌了,就不需要休息吗?”
男子起身朝她这边走了几步,又坐到地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唱就是了。”
易姜看他长得浓眉大眼,挺阳光的模样,也不与他计较了,摆摆手道:“算了,我正在想事qíng,你等我想完再唱好了。”
“那你什么时候想完?”
“这我可不确定。”
男子上下打量着她:“你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家,如何会进了齐国的王宫大牢?”
易姜正为此事忧虑,懒得遮掩qíng绪,反问道:“那你呢,如何进来的?”
男子一手托腮,手肘抵在膝头:“别提了,我本是魏国富商,来齐国做买卖,不想竟被当成探子给抓了起来。”
如果没有听错,他刚才哼的是“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裴渊也哼唱过这歌,是屈原的诗歌。他要是商人,那也是个够有文化的商人。
易姜留了个心思,抿唇道:“我跟你差不多,反正也是得罪了齐国王室。”
男子一副痛心的表qíng,“你还这么年轻,他们真是太不通人qíng了!”说着坐正身子,拍去身上糙屑,抬手见礼:“在下季无,敢问姑娘名讳?”
易姜当然不会开诚布公,回礼道:“在下易姜。”
季无道:“你我二人同病相怜,可惜我帮不了你了,我的家人已经花了重金赎我出去,最迟天黑我就能出狱了。”
“难怪你高兴地在唱歌呢。”易姜笑得有点难看。
她也猜到自己被抓进来的原因了,八成是因为田单出兵的事,可没他这么容易出去了。这次抓她的不是少鸠,而是齐国王室,也许这条命就要葬送在这次了。
她蜷起双腿,紧咬住唇。
季无托着腮一直盯着她的脸瞧个不停。大概是觉得这样一个雪白gān净的小姑娘瘦弱的惹人怜惜,连眼神都柔和起来了,忽而扒着隔栏道:“易姜姑娘若是要求救于家人,我可以帮你传信。我生意遍布山东六国,就是那崤山以西的秦国也有我的足迹,你的口信一定可以带到。”
“算了吧……”易姜摇头,这次谁也救不了她了。
牢中忽然传来狱卒拖动铁链的声音,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骇得易姜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季无见状连忙安抚:“姑娘不必害怕,这世上多的是转机,你肯定能被放出去的。”
易姜惊魂未定,歪过头盯着他。
转机?还能有什么转机?
夕阳西下时分,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牢头带着几名狱卒快步走到牢门前,易姜下意识地往后挪动,却见对方打开了季无的牢门,提着的一口气才松了。
“看来我要早一步出去了。”季无起身,整理衣冠,看了一眼易姜,含笑出门。此时他步伐稳健,身姿挺拔,仪态优雅,与之前在牢里唱歌时判若两人。
他刚离开没几步,牢头竟将易姜的牢门也打开了。
“押走。”两个狱卒奉命上前拖住易姜,仿佛在拖一件破败的死物。
易姜大骇,但被两人架着,双腿使不上半分力气,一路被拖着前行,竟快赶上就要出门的季无。
听到响动的季无转头看来,也很诧异。
易姜借着擦身而过之际一把揪住他衣袖,不顾狱卒的拖拽急急忙忙地道:“你帮我带个信给齐国上卿公西吾,就说牢里的人请他去赵国质子府取一本书!切记!”
季无眼见她被狱卒拖出门去,连忙快走几步追上去答话:“姑娘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马匹轻嘶,车辙辘辘,踏着夜色在质子府门前停下。
童子跳下车,放好墩子,公西吾自车中露面,脚步不停地入了大门。
自驿馆一别,赵重骄这是第二次见他,原本对他就没什么好感,再见他擅自闯入府中,愈发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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