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送回的消息出人意料,仇由也没有她的踪迹。
就像她毫无预兆地出现,如今又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第40章修养三九
世事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其实每天都在变。
寒风呼啸着从晋南高原卷过,大雪悄然落下,枯huáng的野糙在风中瑟瑟发抖,大地渐渐覆上一层雪白。这四野之间苍凉平静,仿佛是世间最安宁之处,在这里驻扎的赵军却不以为然。
在他们的对面有数十万秦军。
廉颇忧心忡忡地坐在军帐里,印象里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真正地上一回战场。赵国已经变了样,至少在他眼里,赵太后去世后,赵王丹就走上了与他期望相反的道路。
除了优柔寡断之外,他又渐渐与重臣疏远起来,不听谏言。大概是因为当年公子溟的事,他对任何宗族贵老都不信任,而他信任的那些人只会怂恿他盲目自大。
廉颇知道真正在背后怂恿的是谁,从他进赵国第一天起赵国就没安生过,甚至回了齐国还在cao控赵国,但他知道又有什么办法,赵王丹根本不听。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除了那小子!
一个副将拍打着身上的雪花进了中军大帐,向他抱拳道:“将军,对面的秦军还是没有动静,我们要作何安排?”
“按兵不动。”廉颇花白的胡须抖了抖,说话时好像嘴巴都没怎么动。
副将领了命,却没有走,似乎还有话说。
廉颇目光如炬:“都什么时候了,有话就说!”
副将讪讪上前,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给他。
廉颇以为是秦将的来信,拆开一看,字迹竟然有些娟秀,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他第一反应是蔺相如,那混账东西写字十分娘气,看着就恼火,但见信中只写了一句话,他就知道写信的不是蔺相如了。
信中道:秦质子在赵国,需严密监视。落款是一方亚卿官印。
廉颇一下想起这人是谁来。那么年轻的一个少女活跃在赵国朝堂,任谁都记忆深刻。但记忆中自赵太后离世就没再见过她,据说是回了封地,但一连三载都未曾见过她入都觐见赵王。倒是两年前,她忽然写了封信给廉颇,让他建议赵王丹要求秦国派质子入赵。
若是以往,此事是绝不可能的。但那一年风起云涌,秦王身体不好,国内局势不稳,只好与山东各国缓和态度,向好几个国家都派了质子。赵国也不例外,赵王丹发书秦国,秦国也的确派了质子来,是个名叫异人的不受宠的公子。
廉颇叹息,秦国是早就安排好的,这样一个质子,根本毫无意义,就算现在押到阵前来,对面的秦军也未必会忌惮半分。所以就算严密监视他又有何用?亚卿到底是个女子,又离开邯郸久了,如何了解现今的局势,想到此处,他不禁摇了摇头。
副将领命出了大帐,他这才站起身来,走到帐门边朝外张望了一眼,竟有些感慨,才短短三年时间而已,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三年前秦人纵然再骄傲,也断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挥兵东进。
其实原本不该他身在此处与秦军对阵。秦国原本攻打的是韩国的上党郡,上党郡距离邯郸只有一百五十几里。秦军切断上党郡左右支援,郡守冯亭无力回天,又不愿向秦国投降,一怒之下竟然投靠了赵国,双手将上党郡献给了赵王丹。
彼时亚卿也给他写过信,让他进谏赵王丹,千万不可接受上党郡,廉颇自己也不同意,然而再三谏言,赵王丹半个字也听不进去。偏偏齐国还派了使臣来给他撑腰,赵王丹愈发胆大,当即派人接手了上党,又派廉颇领兵四十万赶来支援。
秦军并没有退缩,大有神挡杀神的架势,赵国敢cha手,他们便横兵对决,短短几月,进攻的兵力竟然比之前增加了一倍。
廉颇便知道不对劲,不是他胆小惧怕秦军,实在是以赵国如今的国力,根本不足以对抗秦国,这四十万将士已经是倾国兵力了。
大雪飘摇,远处传来忽近忽远的歌谣,廉颇脸色古怪地望出去,荒芜的田埂间一个白袄戴帽的小童坐在huáng牛背上优哉游哉地哼着歌慢慢前行。
这样的时节,这样的qíng势,也不知是不是不知者无畏,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从对峙的两军前骑牛而过。
“这是什么古怪事?”好几个副将都聚拢而来,视线都落在那道田埂上,忘记了天气的寒冷。
一个道:“这孩子是从天而降的吗?”
另一个道:“听到他的歌没?他在唱天女现世,那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天神派来拯救上党的?”
“闭嘴!”廉颇狠狠剜了几人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众人不敢多言,那先前送信给他的副将却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将军,您还记得当年深得太后宠信的亚卿桓泽吗?这两年时常有人传她身上有奇遇呢。”
廉颇自然记得,刚才还看了她的信,板着脸问:“什么奇遇?”
“据说原本她死过一回,醒来后xingqíng大异,获天女赐书,有逆天改命的本事呢。”
廉颇火气更大了,铿然拔出腰边长剑:“你我军人,竟然说这种神鬼之言,是要扰乱军心吗?”
武将连忙跪地:“不敢,末将只是听到这孩子唱到天女,才想起来了罢了……”
“哼!”廉颇收剑入鞘,转身入帐。
前线的暗cháo汹涌在邯郸城中一点也感觉不到。
赵王丹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现在的他只关心上党郡能不能顺利拿到手。
一个宫人进来禀告他长安君求见,尚未告退,赵重骄便进了殿来。
赵王丹收起思绪,冲他笑了笑:“重骄怎么来了?”
赵重骄长高了许多,面容也没了当年的女相,立在殿门边糙糙见了个礼:“我想请王兄准许我去上党支援。”
“这怎么行!”赵王丹当即回绝:“你从未上过战场,如何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何况有廉将军在,不需要你相助。”
“我看未必,上党郡的qíng形并不好,王兄何必自欺欺人。”赵重骄移开视线不看他:“我虽没上过战场,武艺却从未荒废过,去阵前杀几个秦人,说起来也算为国出了些力,对母后也有jiāo代。”
“你既然说到母后就更不必提了。”赵王丹背过身去,当年答应了母后要照顾好他,岂能让他去那杀人不眨眼的地方拼命。
赵重骄等了半天不见他有回心转意的意思,气闷地拂袖出了宫。
迎面有人骑着快马送信入宫,扬起的尘土卷了赵重骄一脸,他恨恨地转头瞪了一眼才登车回府。
信很快jiāo到内侍手上,但内侍却没有将之送去给赵王丹。
这封信几日后出现在齐国的相国府。
大雪压弯了院中的树枝,童子闲的无事在树下堆了个雪人,回头看看书房,相国竟没有像先前那般坐在案后埋头忙碌,反而站在门边看着他发呆,身上厚重的朝服齐齐整整,长袖遮掩的手指间露出一截写了字的布帛。
童子以为自己偷懒被发现了,不敢再玩,行了个礼便匆匆跑了。
公西吾收回视线,将手中的布帛展开又看了一遍,里面写着献给赵王丹的对秦策略,最后盖着亚卿印。
虽然赵王丹就算看了也未必就会照做,但此时这信在自己手上,公西吾还是觉得庆幸,因为一旦赵王丹采纳,他的计划必然会受阻。
她离开了三年,三年间行踪不定,往往是刚刚发现她的踪迹,她便又去了别的地方,足迹遍布列国,不知在忙些什么。而最近两年关于她的传闻渐渐多了起来,其中有一条传的最广也最玄乎——据说鬼谷弟子桓泽死了一次,苏醒后获天女赐天书十卷,故而有了逆天改命、助国兴昌之能。自此她更名易姜,游走列国。
以公西吾对她的了解,自然不相信这种传言,他觉得任何传言都有源头,而源头的目的就是传言产生的原因。她更名易姜,又传出这样的言论,究竟是想要gān什么呢?
这三年间她从不露面,但每次只要与赵国有关的事都会现身提出对策。公西吾越来越不明白她,她明明已经离开赵国,却又领着赵亚卿的头衔继续为赵国政事cao心;明明看着像在回避他,却又处处针对他铺展的计划。或许她依然没有放弃赵国,仍然信守着对赵太后的承诺。
只是究竟要怎样她才肯现身?
“先生,”聃亏从廊下走过来,抱拳道:“赵使求见。”
公西吾摇了一下头:“不见。”
“他们是来请齐国出兵支援上党的。”
“那就更不能见了。”公西吾将布帛仔细叠好,纳入怀中:“就说我还在劝齐王,让他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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