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妧摇了摇头。
“吾之所愿,唯有这片土地永享太平,不再遭受胡虏入侵。若是我因为一人之喜恶,触犯新帝逆鳞,引得帝怒,最后以致于兵戎相见,血流成河,那便是大大违背吾之初衷了。”
陈庭一愣。
司马妧说这段话的时候,表qíng平静,目光坚定,显然她早已把前因后果想得透彻,心知自己不可能违背这道还未发出的旨意,而且她也根本不打算违背。
陈庭忽然觉得心疼。
他总是被面前这位殿下尊称为“先生”,而他最自信的便是自己几近冷血的冷静,令他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做出最有利的谋划。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竟然有了愤怒的qíng绪,他是为长公主感到不值。
沙场刀剑无眼,一介女流,戎马十年,为大靖奉献出她全部的青chūn,可是大靖的皇帝却是怎么回报她的?
陈庭不知道的是,司马妧只要想到自己居然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改变了“申酉惊变”那段历史,她就已经感到十分满足。
而且她很想得开,自己只是回京,又不是上断头台,如果边关战事又起,她还能回去接着带兵打仗。
可是,见面前的男子表qíng怔然,目光中隐有愤愤之意,她发现似乎陈庭并不是这样想,连忙转移话题问道:“先生还未告诉我,第三个人是谁?”
陈庭闭了闭眼,厘清纷乱的思绪,平复心qíng,方才缓缓道:“第三个人,乃前太子太傅顾延泽之子,顾乐飞。”
“顾延泽学识渊博,在儒林名声鼎盛,自前太子死后他一心著书立说,学问和名气更大。却不愿再为官,只在国子监和一些学宫、书院的邀请下偶有讲学,场场爆满,可见名声之大、地位之高。”
司马妧点了点头:“名气虽大,归根结底,他只是个无任何实权的文人,没有威胁。那他的儿子呢?也是做学问的人?”顾乐飞,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呢。
“非也。”
陈庭摇头,继续道:“顾延泽长子幼年因天花夭折,膝下只余一子顾乐飞,又不愿娶妾,其妻为他又诞下一女顾晚词后,再未有孕。故而顾乐飞乃是一脉单传,宝贝非常。”
“他家人口倒是简单,我喜欢,”司马妧一笑,“先生还未说,这个顾乐飞……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他什么也不做,”陈庭面无表qíng道,“他喜欢吃,是个胖子。”
?
☆、第12章
?十年前的顾家公子尚是翩翩少年郎,那么如今……他到底是有多胖?
这个问题,端贵妃高娴君最有感触、最能回答。
镐京第一美人,曾经的太子侧妃,如今后宫一枝独秀的端贵妃高娴君,入宫之年不过才十四。她记忆中的顾二郎,一直是那个才智卓绝、皎皎如玉的美少年,是她的青梅竹马,永远无条件对她好的那个人。
天启二年正月,中元节。司马诚为了显示帝恩,也为了加深君臣了解,特在宫中设宴,大宴群臣,允许臣子们携家眷出席。
高娴君作为后宫如今实际上的主人,自然会陪同司马诚出席。不仅如此,后宫有位分的女人十七人,却只有她一人有资格出席。
当高娴君一身华服珠饰站在来自西域的水晶穿衣镜前,望着光彩照人的自己时,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以及她年少时曾经差点想嫁的那个少年。
可惜,顾乐飞和太子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高娴君被太子纳入宫中时是毫不犹豫的,她从来都很懂得取舍,懂得谋划。她知道自己毕生想要的就是对女人而言——天下至高至尊的那个位置。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她受尽暗算也暗算别人,踩着尸体和鲜血一路走到现在,终于——她几乎已与皇后无异。
可是,就在中元节这个热闹光鲜的夜晚,高娴君看着镜中美丽不可方物的自己,忽然感到无限的寂寞和孤独。
高处不胜寒。
从来都是向前看的高娴君,在那一刻突然就想起了青糙丛中、桃花树下那个对她放声大笑的少年。
明媚,灿烂,单纯,温暖,快乐。
多么美好。
今夜的大宴,陛下连一些因为前太子而退离官场的挂职闲人也邀请了,为的便是彰显其胸怀,表示既往不咎之意。
似乎……顾太傅家,也收到了请帖呢。
高娴君突然有些期待,再次自己见到顾乐飞的场景。听说他终日无所事事,成了一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纨绔子弟,这实在令她痛心。
如果今夜有机会,她该劝劝这位昔日旧友重走正道,毕竟如今司马诚已登地位,顾家的前太子旧臣身份,是可以宽容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高娴君拢了拢头上金步摇,忽然觉得不够漂亮,又唤来司宝司的宫女拿来首饰盒重新挑选。
如此折腾一番,终于到了宴会。
此次来的臣子众多,且携家眷,可谓盛况空前。鼓乐齐鸣,轻歌曼舞,锦衣华服,夜空倏地亮起火树银花,好不漂亮。
高娴君随司马诚高坐台上,放眼望去,尽收眼底,可是左右看去,皆不见顾乐飞的身影。
莫非顾家竟敢不来?
高娴君觉得奇怪,也微感失望,索xing不再寻找,转而与其他贵妇应酬去了。
无意的一个侧头,却有一人突然吸引住她的目光。
那是一个独坐于案桌旁大吃大喝的男人。他的面前摆满瓜果、烤ròu、羹汤、面点等诸多食物,亦有好酒两三壶,此人自斟自饮,神qíng愉快,无心猜灯谜看烟火,反而自得其乐。
他吃东西的速度极快,不过吃相优雅,礼仪得体,倒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若他身形修长容貌俊秀,说不定还当得上名士风流。
可惜此人长相非但不满足以上任何一点,反而胖得出奇。
他拿起一碗珍珠玉露羹,露出的手因为胖而显得粗短,指上的ròu旋格外明显。单他一人坐在那里,便让人感觉那一处的空间bī仄,直担心huáng花梨的结实案桌会不会因为他的手臂支撑而崩塌。
随着他的动作,包裹在衣服内的层层脂肪如海洋般轻盈地抖动起来,因为营养过剩而特别白里透红的胖脸彻底撑开了眉眼,使得他的五官显得尤其无辜。
这是谁?
围绕在高娴君身边的女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均掩袖轻笑起来:“多日不见顾家二郎,似乎又‘丰满’了不少呢。”
高娴君悚然一惊。
“你们刚才说……他是谁?”
“贵妃娘娘不知道?”女眷们互相jiāo换一个惊讶不已的眼神:“这人便是前太子太傅顾延泽的公子,顾乐飞顾二郎呢。”
顾乐飞?!
怎么可能?!
顾乐飞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怎么会……这么、这么的胖……
高娴君长年浸yín在大靖的权力最中心,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好演技,可是此时此刻,她流露在面上的震惊和不可置信绝非作假。
不远处正和臣子们说话的司马诚,将高娴君的惊讶收尽眼底,面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真诚。
看吧,娴君,那就是你曾经的青梅竹马,如今帝都可是无人不识,无人不晓啊……
顾乐飞似乎并未发觉来自皇帝和贵妃的同时关注,他依然在埋头享受皇宫御厨的美食,并在心里细细品评,和自己收罗的几个厨子手艺对比一番。顾延泽远在河北道讲学,崔氏一心礼佛,他便厚着脸皮、大大咧咧地带着自家妹妹来蹭吃蹭喝。
不过,连顾晚词也嫌弃哥哥太胖吃得太多,自行去找旧时结识的闺中友人聊天,不肯待在哥哥身边。
无人妨碍的顾乐飞清净自在,正自得其乐,英国公家的长孙单奕清却嗅着食物的香味来了,望着案桌上的佳肴两眼放光。
单奕清一个晚上几乎什么也没吃,一会是未嫁贵女主动与他攀谈,一会是某位夫人有意为自家女儿相看他,他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无奈,谁让他爱好虽然怪异,但是出身好、相貌好呢?难得他出府一趟且身上不带那些奇怪又危险的物件,今晚不抓紧机会,更待何时?
不过,单奕清刚在顾乐飞身边坐下没有一会,睿成候的三子齐熠便来拉人了,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他非得拉着两人去看看。
顾乐飞满脸不qíng愿地站起身来,被两颊ròu团给挤成一线的两只眼睛眯起。他理理被撑得几乎成了球形的衣袍,迈着慢吞吞的步子跟在二人身后。
他胖得已经没了脖子,仿佛是一个大元宵顶着一个小元宵,大元宵上伸出四个短短的小棍左右挥动,称得上憨态可掬。
高娴君不由得掩袖,像围绕在她身边的女眷们一样,勾起唇角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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