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苍苍的英国公叹了口气。他没有去河北道的经略使府邸,虽然那里受灾不重而且是本道最繁华的城市,可是他的队伍依然走到重灾区就停了下来。选择在huáng河决堤的最前线指挥调度,同时随行的以赈灾迁民和疏浚河道为主要任务的京官们也迅速铺开行动。
伴随着英国公单云的坐镇,两道那慌张又乱成一团的数百府州县官府很快稳定下来,有条不紊地按照上头下达的命令实施救灾。
成效十分显著,单云到的第十天,huáng河决堤的几道口子就被全部堵住。单奕清和当地河工一起谋划出一个很好的土办法继续加固堤岸,就地取材,利用各种薪柴竹石为骨架,然后加上huáng土进行填塞混合做成河堤,目的是提高河堤的稳固xing,称之为埽岸。除了加固堤坝之外在部分地形适宜的地区疏浚河道,阻止huáng河在这些地方淤积泥沙。
而在镐京城中,嘴上起泡还得坚持批阅奏折的司马诚,很明显地发现奏折的禀报从“huáng河泛滥、哀鸿遍野”到“堤口堵住、水患已除”,虽然知道这些外地官员报喜的时候喜欢夸大其辞,不过qíng况明显是好转了,他也能好好睡上一觉。
司马诚不知道,当他准备休息休息的时候,单云正在面临更大的困难。毕竟镐京和两道相隔距离远,消息不及时,他不知道对单云而言治水的问题只是第一步,堵住了huáng河决堤口不代表万事大吉,后头的赈灾和安置流民才是顶顶繁琐又困难的工作。
赈灾钱粮一发,中饱私囊的官吏马上就会出现,毕竟单云只有一个人,他带的人也有限,禁军全加起来也才几百来号,两道的地方那么大,不可能每个府州县都派人监督。
于是他思虑片刻后,毫不迟疑地选择了杀jī儆猴,先查几个犯罪的典型官员,杀了示众再说。
也活该赋闲在家的高延倒霉。英国公砍下的第一刀,杀的乃是滑州刺史洪营南,贪墨救灾粮千石、银两数万,而此人恰好是他的门生。
?
☆、第66章
?“总算等到那老家伙的自己人栽跟头了,这么好的机会不能轻易放过。”
郑府之内,新任尚书令郑青阳在自己的书房里兴奋搓掌,激动地走来走去。
其实,一个外地官员的贪墨案,尚不足以动摇到高延的根基。可是郑青阳太急于保住自己宰相之首的位置,他担心涝灾之后皇上就会立即把自己换下来,让高延重新上位。
故而他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给高延抹黑的机会。
虽然只是一个贪墨案,可是发生时间很是敏感,里头大有文章可做。
比如,高延名义上为皇帝分忧,自请退位避灾,可是暗地里却指示他的门生贪墨救灾钱粮,这不是背地里给皇帝陛下添堵吗?
郑青阳真是每天都在想如何离间司马诚和高延的关系。
“来人。”在书房踱步半个时辰后,郑青阳终于出声唤人。
“老爷,有何吩咐?”
“给宫里的丽妃娘娘送一封信。”如此说着,郑青阳的眼中划过一丝yīn霾。
罗眉不是最近正受宠?她和新任南诏王之间的关系别人不知道,他却很清楚,不过他不会蠢得用此事威胁她,而是以她想知道的消息,换取一点小帮忙而已。
要黑高延,他不会自己出头,百官中自会有人替他写折子黑那老家伙。而郑青阳不满足于此,他还要罗眉给司马诚chuī一chuī枕头风,暗示一下高延如何当面一套、背地一套。
三人成虎,他不信以当今皇上多疑的xing子,听得多了,还不对高延起疑心。
郑青阳嘿嘿yīn笑起来。
而对端坐家中依然能遥控朝堂的前尚书令高延来说,郑青阳的小动作一出来,他立即得到了风声,却不急着还击。
反正滑州刺史洪营南已经是弃子,拖累不了他。只等郑青阳的小动作越来越多,他再找人准备另一套说辞给司马诚听,郑青阳的动作越多,在司马诚面前bào露得越明显,他就越能编织出一套好的yīn谋论——在天子面前上蹿下跳陷害已卸任的老臣,如同跳梁小丑一般,此等心胸怎能堪当大任?
郑青阳不是他的对手。
高延胸有成竹地想。
可是他漏算了一件事。
那就是外放的楼宁。
楼宁本人当然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可是架不住\\\"有心人\\\"挑拨离间。
因为信息传递的滞后,贪墨案后半月司马诚才收到折子,江南道从今年初推广种植的占城稻大面积丰收,产量惊人。此稻一年两熟,除了主动调粮支援河南河北道以外,江南道还向临近的淮南道推广此稻,并且和淮南道一起收容了大量流离失所的难民,安置土地,教他们如何种稻子,以期还能赶上今年的秋收。
江南道的监察御史算是顾延泽半个门生,楼宁一上任就投其所好送了他顾先生的手稿两本,又得知他和顾家的姻亲关系,自然十分照应他。而楼宁也确实争气,踏实肯gān,一来就自请负责最吃力不讨好的农事,而且还真的弄出了名堂。
借着这次赈灾的机会,一向被许多北方士族视作“待开发”的不发达地区的江南,可算扬眉吐气一回。朱则喜欢楼宁这个年轻人,反正他自己是外放的官员,和镐京的众多势力没有牵扯,便不管他楼家人的敏感身份,在奏折中对楼宁的功劳大肆褒奖、大书特书。
搞得阅读这份奏折的司马诚很是纠结。
赏?还是不赏?
“陛下在发愁什么?”一只素手抚平司马诚皱起的眉头,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双妩媚上挑的清澈眼眸。
“如果是难办的事,那先搁着好了,尝尝我给陛下烤的饵块如何?”罗眉笑意盈盈,不由分说地夺走了司马诚手中的折子扔到一边。
司马诚竟然不生气,真的依她不去看这份折子,反而对她手中盘子里盛的那个并不好看的卷状物垂涎yù滴。
后宫不gān政是条不成文的规定,即使是高娴君也不能随便进御书房,这里每天都堆积着可是罗眉因为只会说不会写汉文,认识的汉字很少,反而可以无视这条规定,随意进出。
待司马诚吃得欢了,罗眉便状似无意地问他:“陛下刚刚在烦心何事,现在想通了么?”
“一个立功的江南道官员,却是楼家人,爱妃觉得该不该赏?”
“楼家人?江南道?”罗眉眨了眨眼,重复了一遍这些对她而言十分陌生的字眼,疑惑地歪了歪头:“罗眉不懂这些,只知道上位者该赏罚分明,江南道……听起来是个很远的地方,就算陛下忌讳他,赏一赏又有何妨呢?如果贪污的官不罚,立功的官不赏,岂非天下人都会对陛下议论纷纷?”
贪污的官……
司马诚的眼睛一眯。
是了,楼宁在此次赈灾中如此卖力,自然收获不少民心,不过他远在江南道,威胁不大。继续这样踏实gān活的话,他不吝啬给楼宁升一下官,只要别回镐京别带兵就行。
可是司马妧的表哥这次立了功,他高相的门生却在给朕添乱子!贪贪贪,平时他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这种关键时刻,他的人还给朕掉链子,如此不可靠,gān脆都让单云换了得了!
司马诚立即决定稍后写封密信送往高府,让赋闲在家的高延好好约束一番他的门生,不然全被英国公那边揪出来,他是绝不会手下留qíng的。
不得不说罗眉聪慧,她很了解司马诚的底线何在,她甚至没有提到一个人名,没有诋毁任何人,就轻松达成了郑青阳死活达不到的目的。
收到这份密信后,又好不容易打听出来龙去脉的高延,一张老脸都快气青了。
轻易听信妇人之言,当今天子还能更有出息一点吗!
如果高娴君生了皇子,谁还稀罕陪他玩儿!
一想到这里高延就很糟心,那些名医啊千金科圣手啊,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而英国公那边,自从斩了一个洪营南之后,他用“黜陟使”的权力用出了舒慡感。司马诚给楼宁的赏赐旨意一发,没两天就从河南道来了一道折子,又有两个刺史一个太守被证据确凿地揪出来,一个杀了示众,两个押解回京等待大理寺受审。
风水轮流转,这一次涉事的官员和郑青阳多多少少有些关系。于是高延还没发话,百官中向他靠拢的人来劲了,攒着力气要黑一把郑相。
这折子把司马诚看得有点头晕,又很无可奈何,谁让单云是他自己选的?想着英国公这一次表现不错,也就暂时不怪他下手太狠,在他折子最后所推荐的顶替这三人的人选上画了红勾,盖上玉玺,准奏。
于是单云更来劲了。
然后呢?
然后他悲催地病了。
单云今年已经快八十,一个快八十的老人在两道之间来回奔波,忍受夏日高温,不眠不休指挥治水、赈灾、安置难民等诸多工作,他的病倒,几乎是可以预料到的事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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