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放心,问妻子:“要不要出去吃?”
月明答:“都准备好了。”
丈夫诧异,“客人一会就来。”
“没问题,我多雇了个帮手,保姆,带孩子们洗澡换衣服见客。”
丈夫搔搔头,妻子气定神闲,倒真是难得,近日她有点心思不宁,今日恢复神采。
最近日本人也学了西方办事方式,找合作伙伴,要见过家人才放心。
门钤叮当,客人来了。
月明连忙迎出去。
没想到面包师傅也一表人才,月明听海颖指示,先开香殡,日本人喜名牌,一看是克鲁格,立刻欢喜,佣人捧出水果,他们聊天,谈公事,一下子松弛,当是自己家里一样。
月明看到丈夫既满意又感激的神色。
她转到厨房,做芝士通心粉给孩子们吃,接着炖热鱼翅。
日本人兴高采烈围上来,不出海颖所料,一见威士忌瓶用丝绒套着,立刻叫好,又说鱼翅比一同乐酒家的还美味,月明微笑,可不就是一同乐出品。
一顿饭吃得极高兴,面有点糊,鱼蒸得过熟,但是无人介意。
饭后,只有月明的丈夫喝咖啡,客人仍然喝酒,真厉害,两瓶烈酒喝光光。
他们谈到电子股票这个新鲜热辣的题材,月明丈夫有点茫然,月明即学即用,闲闲说几句,日本人脸容立刻尊重起来,做丈夫的看在眼内,十分讶异。
终于,客人要走了。
月明照海颖吩咐,取出酒来,“送给客人,这威士忌不易在市面买到,需预早一年到英国酒厂订购。”
“你又从什么地方得来?”
“我有路数。”
他送客人回酒店。
月明松一口气。
她坐在安乐椅上,一转头,忽然看见理想站在远远一角向她招手。
月明有点歉意。
“我──”她解释,“我已是四子之母……”终于鼓起勇气,“我辜负了你,但是,我会振作起来,我会注意外表仪容,我也打算进修一门功课,帮丈夫做生意……”她落下泪来。
理想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
然后,有人推她!“月明,月明。”
月明睁开眼睛,原来是丈夫回来了。
手中拿着合作的七月,一脸红光,“看,四个孩子的大学学费都在这里了。”
月明笑起来。
“真没想到你这样能gān。”
“你让我慢慢学,总有点进步。”
“日本人说你是智慧的贤妻。”
“过奖了”
“是我一向低估了你。”
“厨房盘碗堆积如山,我去看看。”
“我帮你。”
该刹那,月明丢卜理想,做回她自己。衣橱
据医生说,王子伦一点痛苦也没有,跑车高速失控,刹那间撞向灯柱,车毁人亡。
最伤心的,当然是他妻子许愿;子伦只得一个弟弟子豪,老远自加拿大赶来与大嫂会合。
事qíng办完之后,许愿发觉她老了十年,瘦了十磅。
子豪回多伦多之前轻轻说:“许姐,我有事与你商量。”
“你尽管说。”
“许姐,我还有一年才毕业……”
许愿给他接上去:“你放心,费用我如常给你寄来,我仍是你大嫂,好好读完建筑系,切莫分心,你大哥会觉得安慰。”
子豪紧紧握住她的手一会儿。
子豪过两天便要走了。
家里少了子伦根本不像一个家。
结婚两年,他俩深深相爱,每天下班,子伦总会带回一束小小鲜花,有时,小礼物包括一小块芝士蛋糕,几颗巧克力,一件新内衣……
子伦充满jīng神,永不言倦,最懂生活qíng趣。
周末,许愿赖chuáng,他把她拖起来。
“来,坐船去,什么都准备好了,食物、香槟,与你庆祝夏季来临。”
子伦英俊、风趣,又会赚钱,他在一间证券行办事,天生对数字有感应,几乎百发百中,股票似乎都听他的话,他预感会升,一定有得赚。
一直同年轻的妻子说:“你还那么辛苦为何来,天天花上十个八个钟头,到医务所见痛苦呻吟的病人,早该辞职了。”
可是,许愿喜欢她的工作。
“你看人家马依云多会享福,郭日光加一次薪水,她就请多一个佣人,升一次职,她便生多一个孩子,每天逛街喝茶打牌,一年比一年漂亮。”
“人各有志嘛。”
“有时你累得玩都玩不动。”
这倒是真的。
“又常常把工作带回家来,上次为着那名被nüè待失救的小女孩,好几个晚上睡不着。”
许愿想到这里,用手掩着脸,啊,音容仍在。
她又一次默默流泪,心如刀割。
子豪在客房收拾行李。
许愿振作起来,向子豪说:“那边冷,你要是不介意,子伦有两件长大衣,可以给你穿。”
子豪轻轻说:“我怎会介意,他是我哥哥。”
许愿缓缓走进主卧室的男主人衣帽间,打开衣橱门。
子伦有品味,只穿灰与深蓝两个颜色,衬衫全体白色,但裁剪与料子都是最好的。
衣物似乎还有他的气息,许愿握着大衣的袖子,鼻子发酸。
丈夫永远不会回来了,她想拔直喉咙号叫,直至滴出血来,可是,有一丝理智控制住她。
不可癫狂,要好好生活下去,不能吓坏亲友。
她蹲在衣橱里,用双手掩着脸。
半晌,才勉qiáng站起来,取出一件羽绒及一件凯斯咪长大衣,另两套簇新没穿过的西装给子豪。
子豪在门外问:“可以进来吗?”
“当然,你自己来配领带。”
子豪试穿外套,他们两兄弟身段高大相若。
许愿取下空行李箱,把衣物放进去。
“你要什么尽管挑。”
“开会时最需要西装外套。”
许愿一件件把它折好。
“许姐,以后──”
许愿再也忍不住,饮泣起来。
子豪关上箱子,“你要多多保重。”
第二天下午,他走了。
许愿送他,把一张汇票jiāo给他。
“不够,尽管通知我。”
“谢谢许姐。”
她与那大男孩拥抱。
深秋,大雨,yīn暗cháo湿一如许愿心qíng,只有更坏百倍。
许愿想销假上班,忙起来,不分日夜,也许时间容易过些。
她回医务所见主任。
“许愿,你怎么回来了,这里没你的事,且回家休息。”
许愿呆呆地坐着。
主任十分同qíng,“你想怎么样?不妨同我说。”
许愿低下头。
她觉得生活一点意义也无,日出日落,再也与她没有关系,希望工作可以给她一点jīng神寄托。
“可是想回来开工?”
许愿点头。
“那就回来好了,人手根本不够,李协平一连工作廿四小时,累得发脾气,你接手吧。”
许愿立刻披上白袍。
一整天病人络绎不绝,这种天气,最易感冒,许愿是个细心的好医生,对每个病人都十分关注,最叫妇孺感动。
忙了十个八个小时,也不觉肚饿,只始不停唱黑咖啡,许愿发觉佝偻着背,四肢缩紧一点,可以消除心中抽搐感觉,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受惊的孩子要躲到chuáng底下去。
下班了,明早再来。
可怜的许愿,有个地方去,可免做行尸走ròu。
一进门,看到房里有亮光。
谁?原来衣帽间开了防cháo湿的暖管。
她轻轻关上衣橱门。
有一只大衣袖子夹在柜门之间,像一个人的手臂。
许愿留恋地把衣袖放到脸颊边。
忽然之间,她毅然离开衣橱,到浴室淋浴。
她用极烫的热水,淋得皮肤变粉红色,不住冲了廿多分钟,才抹gān身子。
然后倒在chuáng上,空虚地闭上双眼。
chuáng忽然变得极大极冷。
她半睡半醒,半明半灭,听到许多声响,仿佛是子伦回来了,脱外套除手表,走近chuáng沿探视她,又走开……
天亮,许愿憔悴地张开眼睛。
她决定回医务所去。
一照镜子,看到自己的黑眼圈象熊猫,吓一跳,似不久于人世的病人。
她在镜前哭泣,“子伦,要不救我,要不,带我一起走。”
这时,一阵寒风自未开紧的窗缓chuī进来,叫她打一个冷颤,她呕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