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两张床_亦舒【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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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医务所,同事唤她:“许愿,过来喝碗热粥。”

    她摇头。

    同事把她qiáng按在椅子上,“喝下去,我们不想你倒下来。”

    许愿很感激她们好意。

    吃了点米粥,到底有力气,她站起来工作。

    中午,又有别的医生来唤她:“许愿,李瑶珍生日,我们请她吃日本菜,你非去不可。”

    幸亏有工作,否则,在家中腐烂也无人知道。

    邓子欣说:“你们去吧,我来当更。”

    他们叫一碗面给她,这是多日来她正式吃东西。

    晚上,回到家,热了一杯牛奶,走进房间。

    她躲进衣橱里,蹲下来,觉得极其安全。

    那天晚上,她缩在衣柜里睡着了。

    过几日,母亲来看她。

    “不如回娘家住,让爸妈照顾你。”

    许愿婉拒,“我总得面对现实。”

    “那么,把地方收拾一下,或是重新装修,把子伦的东西jiāo到慈善机构。”

    啊,那多无qíng,“不。”

    母亲看着她,“还说面对现实?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你仔细想清楚。”

    许愿怔怔地低下头来。

    “你还年轻,又无子女,这件不幸的事,越快过去越好。”

    许愿完全听不进去,只觉刺耳。

    “我走了,你多多保重。”

    母亲告辞。

    许愿打开衣橱,看着整齐的男装,都送给陌生人?

    怎么舍得,可是,人已经不在了,理智一点想:留着他的杂物又有什么用。

    许愿不知道该怎么做。

    又过两日,李瑶珍来探访她,带来jī汤。

    她很体贴,一进门就说:“huáng昏最寂寞可是。”

    许愿牵牵嘴角,没有回答。

    她看到门前还放着男装皮鞋,“咦,你还保存着这些?”

    许愿开口:“照你说,应该如何?”

    “照例,一般是送给慈善机关。”

    都这么讲。

    瑶珍说:“怀念一个人,长存心间,不拘形式,你不必狷介。”

    讲得真好,许愿比较接受。

    瑶珍又说:“大家都希望你尽快振作起来。”

    “那么,”许愿怔怔地问:“子伦呢?”

    “他会明白,而且,他最盼望你过好日子。”

    瑶珍走了之后,许愿并没有即刻行动,过几日,又有不同的朋友与同事来采访她,她把门口的皮鞋挪到衣帽间。

    周末,找来几只大纸箱,把十多双皮鞋放进去,然后,是袜子与领带。

    这也是治疗创伤的一个过程。

    可以给子豪寄去的,又放在另外一个箱子里。

    衬衫一件,折好,往日,有家务助理每天来几个小时,替子伦做洗熨,他注重细节,连睡衣也要熨过才穿。

    王子伦有排场,可是,他负担得起。

    一边收拾,一边回忆,晃眼整个下午过去。

    衣橱空下来也没有用,许愿本身衣物不多,对于许多女xing整房衣服仍然不停买买买觉得惊骇。

    最后,她把西装自架子上除下。

    像拿去乾洗之前一样,她先清一清口袋。

    口袋里,有碎星杂物:一双手套、零钱、发票、纸张。

    其中一张字条上写着:“会议这么长,闷死人,一会儿到什么地方吃饭?”

    咦,是同事传给他的吧,这样有童心,字体娟秀,属于女xing,字句普通,但说不出的娇慵。

    另外又有一张,出于同一笔迹:“你的白衬衫都叫我爱慕。”

    “我来参加这会议唯一原因,是可以看到你。”

    许愿忽然觉悟,这些小小便条,都是qíng书,而子伦留着它们,不是因为不舍得,而是因为太放心。

    他知道妻子最重视私隐,从不翻动他的东西。

    所以他大胆地留着纸屑。

    是谁,是哪个女子对王子伦的白衬衫有那么大的好感?

    现在,子伦已经不在,她可有伤感?

    结婚以来,许愿一心一意,口不斜视,她以为子伦也遵守诺言,可是看样子,外界引诱甚qiáng。

    她把西装口袋都清理过,然后,才整理大衣。

    大衣口袋隆起一角,她翻出一看,是只首饰盒子。

    许愿一怔。

    她打开一看,是副钻石耳环,式样华美,镶成一对叶子模样,晶光灿烂,里边还有小小一张字条,“生日快乐,子伦祝贺”。

    许愿的生日就在他出事后三天,他买这份礼物,分明想叫她惊喜。

    她伏在大衣上良久,全身乏力,动都不能动。电话铃一声声催促。

    是瑶珍找她,“快出来吃饭,大家等你。”

    “我不想上街。”

    “那好,我们到你家,一共八个人,你准备茶水吧。”

    老好瑶珍,真有一手。

    “我廿分钟后来接你。”

    许愿换一套便服,戴上那副耳环。

    对镜子喃喃自语:“再不振作,配不上这份礼物。”

    瑶珍一照脸,就说:“好漂亮的耳环。”

    她拉着许愿出去与朋友聚首,吃牛排喝啤酒,消磨一个晚上,大家兴高采烈,猜起掌来,许愿输得很厉害,喝了很多。

    瑶珍送她回家:“好好睡一觉。”

    门一关,许愿便呕吐起来。

    她呜咽地走近衣橱,伏在衣物上,渐渐睡熟。

    还是第一次梦见子伦。

    他站得比较远,双手cha在口袋里,亲切地笑。

    许愿想走过去同他说想念他,可是不知怎地,当中有不明物体隔住,只能远远招呼。

    “子伦──”她哽咽。

    “坚qiáng点。”他轻轻说。

    许愿看着地,伸长手臂,可是碰不到他。

    子伦说:“原谅我。”

    “你说什么?”

    “好好生活……”

    许愿想追上去,一阵刺眼的光,她用手去挡,发觉是太阳,噫,天亮了。

    幸亏有工作,不管多不愿意,也得起来,许愿赶到医务所去。

    急症室有小孩自高处跌下受伤,她忙了整天,又得温言劝慰孩子父母,这种时候,不得不把个人悲伤放到一边。

    好不容易抽空到茶水部斟杯咖啡喝,她摸摸自己面孔,呀,又活下来了。

    同事林植东进来说:“周炳富要结婚啦。”

    是吗,许愿感慨,世界不停运作,地球照样的转,人们吃喝嫁娶,她个人小小的悲剧算得了什么。

    她低下头。

    “我们打算送厚礼,你说什么最好?”

    瑶珍过来“喂”一声,“别打扰许愿。”

    许愿却说:“送现款最好。”

    瑶珍笑,“我们活在尘世中,金钱有用。”

    林植东调侃:“两位女西医好不庸俗。”

    他出去了。

    瑶珍说:“许愿,你昨日那副耳环我十分喜欢,在什么地方买,我也想照样订做一副。”

    “本来可以送给你。”

    “是子伦的礼物?”

    许愿点点头。

    “哪家珠宝店?”

    “是铁芬尼盒子,我把款式影印,你叫店里同你做。”

    “不如一起去逛逛当节目。”

    “瑶珍,我觉得累。”

    “既不叫你搬,又不叫你抬,陪我走一趟。”

    这件事搁下来,瑶珍也忘记了。

    许愿在家却时时把玩耳环,除出结婚指环,子伦还送过南洋珍珠给她。

    本来以为可以庆祝金婚纪念,她一向最羡慕八九十岁的老夫妇,玄孙都已上学,可是仍然恩爱,牵手散步。

    第二天,瑶珍忽然说:“你我下午都不用当更,不如去珠宝店。”

    许愿微笑,“不觉庸俗吗?”

    “不怕!浊的是我,清的是你。”

    瑶珍真豁达,有这样的朋友是运气,本来,她与许愿不十分接近,这一段日子却时时陪她。

    一进珠宝店便有店员迎上来。

    瑶珍出示图样:“请问有没有这副耳环?”

    店员一看,笑答:“没有现货,可以订二个月内取货,图中这一副,我们卖了给一位王先生。”

    瑶珍笑,“你记xing很好。”

    她刚想说,身边这位就是王太太。

    可是店员却接下去,”王太太来试戴过,她非常喜欢,所以,王光生转头立刻买下,好给她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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