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欢如梦_亦舒【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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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我更加深深的悲哀了。

    “后来呢?”我追问。

    “我较年轻的时候很浮躁,并不懂得爱人,我失去了一次机会,以后就永远不再了。”她静静的说。

    船到码头了。

    我微笑,“不见得永远不再,”我说:“我们一定要再见。”

    她诧异起来。“再见?”

    “是的。”我jiāo一张卡片给她,“你也有名片吧?一看就知道你是一个做事的人。”

    她垂下了眼睛。

    “你想一想,我不是坏人。”

    船到岸了,我们各自上车。

    我不急于回父母家,车子盯在她车子后面,她转上半山去,停在一层新建的大厦旁边,我至少知道她住在这里。

    她下车进大厦,明知我在身后,却再也没有跟我打招呼。我点点头,这是对的,否则就显得轻浮了。

    她的背影非常纤长,脚步落寞,huáng昏太阳的影子拖得长长。

    我把车子驶走了。

    那天晚上,我与父母亲度过一个非常愉快的晚上,主要是宁静。

    回到自己的公寓,头枕在双臂上,我又开始听音乐。

    电话铃在半夜响起来,我去接听,是媚媚,泼妇似的破口大骂,我还来不及答嘴,她已经挂了电话,我并没有再打回去,让她索xing气够了再说。

    电话铃在十分钟后又响了,我想:媚媚有耐力,拿起听筒,我说:“喂。”

    那边却是一个不同的声音:“我以为你出去了。”

    我立刻知道她是谁,立刻紧张,“是你,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谢珊。”

    “很高兴你肯找我聊天。”

    “我不只聊天呢,”她幽默地说:“我想约会你,如何?不要推我。”

    我笑了。“想去哪里?”

    “明天也许是个下雨天,如今有点凉意,要是你不介意上山顶,如何?”

    我完全明白下雨天上山顶走的qíng调,立刻说:“明天早上八点半,我到你家楼下等你。”

    “明天见。”她挂了电话。

    我知道为什么我想见她,与她对谈,实在太投机太默契,我们完全知道对方的意思,太流畅的一种感觉,不肯放弃。

    匆匆入睡,天就仿佛亮得比平时快,我穿了慢跑的衣服,便上车去接她。

    她依时站在楼下,一套运动装,长发仍然编一条粗辫子。我感动得很,平日媚媚起码叫我等二十分钟,否则就觉得自己不够矜贵。

    她上车,一声不响地坐在我旁边,没有化妆的脸是这么孤傲美丽,真是一个难得的女人。

    我们在车程上没有说话,但是我的双手冒着汗。

    到了山顶,雾还没有散,兼且落起毛毛雨来。我们锁好车子,就绕着山跑步。

    我有一天跑三哩的记录,看样子她也不象个弱手,我们有节奏地跑过糙地小径树木,胸怀大开。

    谢珊象是一整天可以不说一句话。

    我们跑了半小时,才到凉亭的长凳上坐下,这时候的雨已经下得很急了。

    我俩默默坐着看雨景,象是多年的老友。

    终于她说:“不知恁地,大雨老是给我一种惆怅旧欢如梦的感觉。”

    “怎么会?”

    “不知道。我跟男友走的那几年雨水特别多,常在大雨中驾车上街,也许便因为如此,老是想起他。”

    “你是恋爱一次,便背着包袱一世的那种人。”

    她微笑,“给你说中了。”

    “你仍爱他?”

    “不,我只是背着个包袱。”

    “象你这样漂亮的女郎——”

    “你认为我漂亮?”她很俏皮,“多年没有人这么说了。”

    “你不应该这么寂寞。”

    “你怎么知道我寂寞?”

    “闻也闻得出来。”

    “嘿。”她又微笑,话总是不多。

    “在家gān什么多?”

    “开无遮大会。”

    我哈哈大笑。

    她说:“最近看南美洲的几个现代作家的作品度日。”

    “你是gān什么的?”

    “自己开一家室内装修公司。”

    “这么能gān高雅?”

    她嗤一声笑出来:“还不是忙着替阔太太找金色的浴室瓷砖。”

    我又一次为她的自嘲与诙谐感感动。

    “你呢?”她问。

    “我是商人,帮家父推销洋酒。”

    “你是怎么认得你女朋友的?”

    “我们自小青梅竹马。”

    “她是一个快乐的女人。”

    “嗳。”

    “快结婚了吧?”

    我很怅惆的说:“大家都那么问。走得久了,不结婚也不行,陈世美的下场有目共睹。”“她会是个好妻子。”

    “会吗?”我问。

    “会,以丈夫为重的,都是好妻子。”

    “你以什么为重?”我又问。

    “我?工作、名声、气质、朋友、美食、锦衣,以及自己的生活习惯。”

    “丈夫排在那么后?”我吃惊。

    她笑,“我自己也觉得可怕。”

    “这是时代女xing对婚姻的观点吗!”

    “这是我的看法。”

    “怎么会这样呢?”

    “不知道,也许因为没有碰到好的男人……不知道。”

    “那个被你怀念的人,他不是好男人吗?”

    她但笑不语。

    “你这么矛盾。”

    “是的。”她站起来,跑出凉亭去。

    我尾随她身后,媚媚比起她,象一加一那么简单。但作为一个人,这么jīng灵这么聪明又这么矛盾,不一定是幸福。

    我们上了车,下山去。

    我问:“要不要吃茶去?”

    “谢了,我要回去招呼顾客。”

    “我送你回家换衣服——店在哪里?”

    她亦给我一张卡片。

    店就在她家附近。

    我们道别。

    在家淋浴时电话铃响了,这一定是媚媚,她可以打电话打得炸开来。

    我连忙裹着毛巾去接听,走到电话边,她已经挂断了,我诅咒数句,又回到浴室,才打开水咙头,电话又响,这简直是捉迷藏嘛。

    我再走到电话旁,铃声又止住了,整个客厅地板都是水渍,我一生气,将电话cha头拔了出来。

    我终于完成了我的沐浴,擦gān了身子。

    照说应该与媚媚重修旧好,但是我想先睡一会儿。求媚媚回心转意是起码两个小时以上的工程,太累了。

    我倒chuáng上,呼噜呼噜地睡了两个小时。

    醒来的时候,听见轻音乐在书房响起——咦,莫非媚媚来了?

    如果真是她,她应该用拳头把我打醒,不是以音乐。

    我走到书房一看,果然是她,“媚媚。”我尴尬地叫她一声,怕她会袭击我。

    “你醒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

    “是呀。”我讪讪地坐下来。

    “你去跑步?”她和蔼可亲。

    “是。”我暗暗诧异,葫芦里是什么药?

    “我把你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了。”

    “哦,谢谢。”奇怪,她为什么不发作?

    “不客气。”她看着我。

    “怎么,气消了?”我问她。

    她说:“我没有生气。”她否认得一gān二净。

    “怎么,不承认?”

    “撒娇嘛,”她有点无jīng打采,“后来一想,觉得无聊,以后要把这种脾气都改了才好。”

    “啊,真的?”我非常感动。

    “怎么,对我没信心?”媚媚坐到我身边来。

    “我在罕纳你的态度怎么会作出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没折,跟你闹翻了,我会更寂寞。”媚媚就是这点老实可爱,“我怕寂寞。”

    “你才不愁寂寞,姨妈姑爹都是你解闷的好帮手。”

    “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她依偎到我身边。

    必要时,媚媚是非常聪明的一个女人。

    我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把我当奴隶,一下子紧,一下子松。”

    “嗳,别拆穿好不好?拆穿了不稀奇。”她嗲得很。

    我摸摸她的头,媚媚绝对没有智慧,但她犹如一头小动物——谁会忍心伤害一头小动物?

    “谭家树,不如我们结婚吧。”

    “不是说不到三十暂不结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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