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你不是心理学医生,但是我想问你。
或者只是与你走一段路,我只要走在你身边,心里就满足了,走过糙地,走过牛油杯huáng花,走过那池塘,chuī皱了的chūn水,走过那些树,一直走。只要走一段路就够了。偶然我或者可以抬起头来看你一眼。
啊完了这三年,一切苦恼挣扎努力失望工作,完了,以后一辈子,我与你无法再见面了吧?十二年前我爱过一个人。他走了以后,十二年了,我未曾再见过他。我有时候想:他与你是否有点相象?他是否也是在小大学里教书?有可能,但十二年以来,我没有再见过他。他消失了。六年前,我又爱过一个人,我仍然有机会见到他,一年一次,有时候两年一次,我一共不过与他说过五十句话。那是我的恋爱生活,其余的人,来者自来,去者自去。爱一个人,多多少少要尊敬他、看得起他。可惜的是,我爱的人都不相信我会真爱他们,如果我告诉了你,你也会一笑置之吧。所以我很久没说这种话了,也没有说的机会,通常只是说:喜欢,或是相当喜欢,或是不讨厌,如此而已。
但是对你,是不一样的,我很敬佩你,仰慕你,将来总会碰到一个类似你这么样的人,但是心qíng又不同了,时间又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
现在每星期三见到你,我总是仔仔细细的看着你,心要几乎有点疼痛的,没有多久了,你的神qíng你的姿态,就要见不到了。人家还有机会回来再读几年,可是我呢?我早说过,你不是什么特殊人物,但是我没有机会了。
这几个星期来,真是有一种痛苦的愉快,一边听书,一边做笔记,一边欣赏你,但是你是明白的,是不是?三年来,从一个学生默然的笑,默然的神色,你多多少少有点明白的吧?
一会儿我又要独自走回宿舍去了。天空仍然是那种特有的蓝灰,人家都去吃茶玩乐了,但是我却得缓缓的走回去,换下衣裳,洗个澡,然后睡在chuáng上,想一些永远想不通的问题。我是多么多么希望你在我身边,多么多么的希望。但是没有关系,这不过是另外一个周末,无数周末中的一个周末。而我……就要回去了,回去再过一个类似的周末,永远的周末,不同的地方。少爷
那一年夏天,我记得婆婆来“借人”。婆婆并不是真的婆婆,全村的人都这么叫她,她又住在我们隔壁,于是我们也叫她婆婆。
妈妈不肯让她借我。
妈妈说:“她都快嫁人了,飞机票都定好了,还出城去做什么,说不定又见些不应当见的东西。像王家的阿英,出城一次,如今还穿什么迷你裙,婆婆,你找别人去吧。”
婆婆说:“这么急,你叫我哪里去找?不过是帮几个礼拜,收拾点家务,难道玉桂不肯去?我那头东家,是极好的,不然我怎么一做就十八年?如今他们大少爷要回来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人家要找一个清慡的孩子,待遇决不会错的,包在我婆婆身上。我知道玉桂要嫁人,这又不事,算是帮我一个忙吧。”
妈妈很为难,“她又没做过这种事……”
“是,”婆婆抢着说:“但这是家庭里平常事儿,难道也gān不了,帮我一个忙。”
妈妈说:“你这老货,真拿你没办法,玉桂,你说如何?”
我不响。
婆婆人很好,照说帮她这个忙是应该的。她主人家忽然多添一个人,工作自然吃不消,又有酬劳,于是我点点头。
婆婆笑了,“好孩子!”
妈妈帮我收拾一点衣物,送我出去,她对婆婆说:“我可把玉桂jiāo给你了,多多照顾。”
婆婆说:“放心,我负全责。”
在船上,我看着海上的风景,正逢炎暑,大家那热得熬不住,婆婆也解了铃头取凉。她问我:“玉桂,快嫁人了?”
我点点头。
“嫁到外国去.你放心?”她问。
我笑笑。其实伯父伯母都在外国移民了十多年,嫁的是表哥,虽然多年未见,却还记得他是个头等老实的孩子。以前老是护着我,不让其他的顽童欺侮我,如今照片也见过,他并没有变,帮着伯父伯母开了一间中国餐馆,去了,也可以回来,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么多女孩儿,玉桂,我看来看去,还是你最乖。”婆婆叹了口气,“谁娶了你,也是福气。”
我觉得有点尴尬,便把话题扯了开去。
婆婆说:“我那家东主,姓赵,一位小姐,一位少爷,少爷自幼送到外国读书,两年回来一次。今年暑假,恰巧他回来,本来也没什么,偏偏他家小姐订婚,忙这忙那,应付不过来,天天客人多,我成天钻在厨房里,连倒茶的空档也没有,你去了,不过是做做这种事,重头功夫,另有人来gān,放心好了,晚上跟我睡,我那房间收拾得很gān净,又有电视机。”
我还是点着头,在家等着嫁人,多难为qíng,不如出来见见世面好一点。
赵家住在半山,虽不是洋房,却是很豪华的住宅大厦,我们乘电梯上去的,婆婆自己有锁匙,
开了大门,先让我见了赵太太,太太倒是很和蔼可亲,吩咐我每天扫扫地方,抹灰尘,换一换花,或是买点水果、点心,收拾房间之类的工作,我静静的听着。
赵小姐斜斜躺在沙发上,正在搽指甲油呢,一边竖着十指尖尖的手,一边笑着跟她母亲说话,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约莫廿四、五岁,穿一条极短的短裤,一件毛巾衫,那脸上的明媚,是很难得的。
婆婆把我带进她的房间,坐下来说:“是不是?我早说了,没什么事的。”
可是那位少爷呢?
婆婆很忙,连忙准备起晚饭来,忽然说少了葱,没办法蒸鱼,连声嚷死。我笑:“哪里就死了呢,我去替你买。”
婆婆说:“你不晓得,这里半山,卖菜市场在山下,绕石级下去,来回都半小时,怎么好叫你走?”
我说:“没关系的,我走一次好了。”
婆婆说:“既然去了,再买点其它的东西,见了水果,无论什么,越多越好。”她一边把钱塞给我,一边吩咐着这些那些。
我出了大门,向山下走去。婆婆年纪大了,自然要走半小时,我廿分钟就回转来了,况且太阳业已下山,虽然还是蒸蒸的,也不十分热。回到赵宅,客厅一个人也没有,我依婆婆嘱咐,把水果放在玻璃盘内,只见饭桌上放着一副筷子。
我愕住了,不是说很忙、客人很多吗?怎么只得一个人吃饭?
婆婆解释:“本来有人请吃饭、一家子都请去的,就是少爷,说不要见人,不肯去,所以独自在家,他爱吃鱼,所以非蒸鱼不可,这位少爷,每次回来,脾气都怪了一点,饭后你跟他泡一杯茶,就没事了,看看什么要收拾的,就收拾。”
我点点头,这份差使倒也容易。
摆上了饭菜,少爷自露台进来,向婆婆道谢,看了我一眼,我立再他身后,他吃完了一晚饭,我伸手去接碗,他说:“我自己会盛饭,你别站我后面,我吃饭叫人看着,还怎么吃呢?你走开。”他皱着眉头。
我吓老大一跳,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好退到婆婆房里去看震视。看来婆婆做这份工也不简单,多多少少受人气,由此可知吃人家一口饭,终究是难的。
婆婆问:“他不准你替他盛饭?”
我说是。
“他跟太太说:‘最看不惯是家里请佣人,待得人家不是人,谁没手没脚呢?偏偏要人侍候,看妹妹,连chuáng铺都不理了,像什么样子!’这位少爷,是个怪人。”
我微笑,原来是这样呀。
赵家很晚才回来,我与婆婆早睡下了。第二天清早,我收拾了客厅,安排早点,待他们一家出去了,又收拾房间,婆婆下去买菜,你别说,琐琐碎碎的gān起来,也很多事,一会儿送花的来了,一会儿又来收牛奶钱,我在少爷chuáng边见到两双脏皮鞋,便趁着空当,替他拿到后面去擦。
才在太阳下面gān着,就有人问:“你在做什么?”那声音没有昨日那般激动,却也很不高兴。
我抬头,是少爷,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少爷,你等鞋穿?”我急问。
“你gān吗替我擦娃?”他蹲下来,拿了布,自己抹了起来。
“我是来帮工的。”我说。
“你服侍小姐去。”他看我一眼,“别管我。”
我僵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又看我一眼,“你几岁了?”
“十八。”我只好答。
“不念书,跑出来做工gān什么?快跟你父母说去,要读书,人不读书是没有用的。
婆婆提着菜篮回来了,听见这话,就笑:“少爷,你真是,玉桂就快嫁人了,女孩子,念什么书?”
少爷白婆婆一眼,“我小时候看你,倒很好,如今年纪大了,反而糟得很,什么话都不能说了。”
婆婆放下菜篮,坐在小凳上说;“少爷,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每次回来,总不高兴,害得太太老爷担心事,gān吗不听听他们话呢?留在家中,娶房媳妇——”
“得了得了!”少爷说:“你懂什么?也帮着说口。”
婆婆笑,“我不懂,难道老爷也不懂?”
“他也不懂!”少爷霍地站起来。
他瞪我一眼,“你站在太阳底下gān什么?昨天为了一条葱,奔了半日还不够?”
我真呆住了,没见过这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