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_亦舒【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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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到冰室柜台去借用电话。

    薄薄的纱衣被雨淋得贴住在背上,元森与震海的目光没有离开过。

    元森悄悄说:「她真漂亮。」

    震海附和,「可不是。」

    「劭恒,你认得她?」

    劭恒的手有点颤抖,他qiáng自镇定地点点头。

    「她叫什么名字?」

    劭恒不知道。

    「她已经在做事了吧。」

    劭恒也答不上来。

    「劭恒,你怎么会认识她?」

    元森与震海似无比羡慕。

    劭恒低下了头。

    女郎打完电话出来,无奈地找一张椅子坐下。

    元森献殷勤,「这里的菠萝刨冰最好吃。」

    女郎笑笑,「是吗,我要一客。」

    震海连忙帮她叫。

    劭恒只是不响。女郎问:「你们考完试没有了?」

    元森抢着答:「刚考完。」

    菠萝冰来了,她却没有吃。

    元森与震海两个小子全神贯注地看住她,听候吩咐。

    这时,劭恒松弛下来,冷眼旁观,只觉得他们两人可笑,不忙笑人,劭恒想,他自己才最最滑稽。

    不到一会儿,银灰色的车子赶到了,劭恒早知道女郎找的是他。灰车停在红车旁边,车门一开,下来一位英俊的男士,笑吟吟向女郎迎来。

    女郎也笑着站起来。

    两人之间,并无一句对白,只见他走到车旁,检查一下,便翻上车篷按装妥当。

    元森与震海看傻了眼。

    女郎仰起头,依偎在他身边,像是想说什么,终于没有。

    他们各自上了车,一前一后的在雨中驶走。

    女郎没有忘记向小朋友们挥挥手。

    小朋友目送她离去。

    三人静了很久。

    元森第一个开口:「好家伙。」

    震海说:「将来我也要找那样的女朋友。」

    「劭恒,你怎么说?」

    劭恒无言。

    他似乎在该刹那长大,身体内像是有什么破裂的轻脆声音,他只得一脚跨过童年的糙原。

    雨仍在下。

余波

    趁着旧工作与新工作的空档,倩志到意大利那不勒斯去了一趟。

    学生时期,她取道欧洲,游遍天涯海角,年轻的眼睛看世界,没有不新鲜的事,不可爱的人。

    毕业后回家来做了三年事,眼中那一点灿烂的天真逐渐消失。

    每年仍然放假到欧洲,却深深觉得不值。

    旧地重游,以往永恒的城市忽然变得又乱又脏又坏又贵。

    倩志这才发觉,她珍藏的一大堆纪念品不过是粗制滥造的塑胶玩意儿,出自韩国及菲律宾的小型工厂。

    路边咖啡馆风大尘多,完全不是味道,身边又有做生意的男人不住向她搭讪。

    回到酒店,剩下的半条香烟被偷走,她只得吸陌生的牌子,咳嗽着上飞机。

    倩志知道她永远不会再去那些地方。

    每到一处,又一个印象破灭。

    去年是巴黎,前年是琉森,今年连卡甫利岛都不再是神仙境界。

    回程她心qíng坏得大破悭囊,转了头等飞机票,坐在较宽的座位,伸长双腿,昏昏入睡。

    醒了又醒,铁鸟仍然隆隆在半空飞。

    清志又闷又倦又gān,发誓以后不再出门。

    是心qíng作祟吧。

    明明想散心,结果更加气馁。

    倩志没有寄仓的行李,一出飞机,直奔海关,十分钟就上了计程车。

    下雨,塞车,司机心qíngbào躁,不住喃喃咒骂警察、货车、公路车、红绿灯、过路人。

    倩志想叫他闭嘴,但究竟不敢,得罪粗人,后果堪虞,好不容易捱到家,她松口气,照样给了小费。

    掏出锁匙开门。

    室内yīn暗一片。

    倩志放下行李,用手指揩了揩桌子,染了一指的灰。

    女佣偷懒。

    叫她们自律,真是废话。

    推开客房门,果然,德宜已经搬走。

    他说过他会在她回来之前离去。

    这是他许下的所有诺言中唯一实现的一个。

    小小的chuáng还在,衣物书本音响设备都已带走。

    倩志疲倦的坐下来。

    师姐们吃过亏学了乖,千叮万嘱:要不结婚,要不做朋友,千万不要同居。

    倩志苦笑,谁会听那样的忠告。

    直到自己也尝过苦果,心里才通透明白。

    走了。

    倩志叹口气,放满一缸水,浸下去,热水浴可救贱命,说得并不夸张。

    独身男子,要找地方住真的很方便,租间小小公寓,略为装修一下,便可入住。

    倩志颓然上chuáng,两年同居生活,两年宝贝岁月,两年jīng神感qíng,就此làng掷。

    过一会儿,她也就睡看了。

    彷佛听见有开门关门的声音,倩志朦胧间问:「谁,德宜吗?」

    不是他。

    不是任何人。

    大抵是隔壁人家。

    建筑材料单薄,楼上每晚十点四十分洗澡,水声琳琅,清晰可闻。

    清志醒来,却再也不能入睡。

    她想起一个听来的故事:同居的男女分手,女方有一件分期付款的家具,报的是旧址,男方硬是不肯代垫那三数百元,叫店家找到女方的写字楼去追债。是,怨有头债有主,但从什么时候开始,男xing竟变得如此委琐,想起来都难受。

    当初怎么会同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

    王德宜当然没有这么坏。

    倩志不愿意再想下去。

    她转个身,拥着薄被继续寻找好梦。

    幸亏经济上是完全独立的,这种现代女xing珍贵身份,虽南面王不易也。

    彼时有人变心,被扫到街上的总是女方,拖大带小,在狂风雨夜里痛哭失声,无以为继……

    谢谢天,这样的时代也总算熬过去了。

    现今再没有知识的家庭主妇也懂得变通,小本钿做股票huáng金买卖,赚点零用。

    可是现代女xing一旦失意,睡得一样坏。

    第二天微亮倩志就起来了。

    她亲自到楼下买了报纸看,做好两杯红茶,才发觉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倩志把红茶倾下洗碗盆,点着香烟,看起新闻头条来。

    伊朗向美舰开火,金市面临矛盾,警方总动员查爆炸案……

    倩志都觉得好像没有切身关系。

    电话铃响了,这么早,谁会这么关怀。

    「倩志,回来了,好玩吗?」

    「德宜。」倩志一呆。

    「是我。」

    他。一时倩志有点失措,搬出去了,还记得她几时回家,还肯打个电话问候,现今可算天字第一号好人了。

    她停停神答:「还过得去。」

    他很温和,「没有吵醒你吧。」

    「已经起来了。」

    「几时上班?」

    「八月底,还早着呢。」

    话题已经完了。

    德宜说:「所欠的零星费用,下次告诉我,我一并归还。」

    「算了。」

    「那么吃茶时我付贩。」

    倩志只是笑。

    笑了一会儿,连自己都觉得声音有点gān,连忙煞住。

    「有空我们再说。」

    几时才会有空?

    「再见。」

    倩志搁下电话,回到厨房,不知恁地,傻气地又做多一杯茶,放在对面的位置上。

    下午她出外购物,买了全套新的化妆品以及鞋袜手袋,时髦的假首饰皮带等一大堆。

    用来衬季初的衣服,感觉上新鲜点。

    可恨天天要在行头上翻花样,一点不得含糊。

    十来套昂贵的夏装穿到八月已经换汤不换药,看得好生烦厌,巴不得冬装速速上市,一新耳目。

    坐在地毯上,逐件拆开,倩志得到些微乐趣。

    多好,随时送礼物给自己。

    电话铃响,倩志躺在地上听。

    是她好朋友安素。

    「有没有艳遇?」

    「哪里遇去。」

    「我劝你办独立移民,乘机进大学念一门功课,三四年后,文凭、对象、护照兼收。」

    「你真乐观。」

    「总比耽在本市的前途好得多,银行区有多大,那数十幢大厦里有些什么牛鬼蛇神你还不清楚?同王德宜这两年,外头绘形绘色,传你怀孕就传了三次,你想想这些人戴着什麽眼镜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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