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世界_亦舒【完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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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我讶异的问。

    “家境不好,要我出去做工赚钱。”跟我一样,我想。

    “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等他?”小玲盼望的问。

    “不必làng费时间,谁也不知道他来不来,你先回去吧,我会代你说一声。”小玲羞怯的说:“谢谢。”“不客气。”我说。

    她走了。

    当日楚小子并没有来。

    第二天中午时分,小玲又来了,很明显,她只有在午饭时候才抽得出空档。

    我给她一客三明治。

    “还没吃午饭吧?来,别客气。”她焦急的问:“他有没有来过?”“没有。”我说。“你找他找得很急?”她点点头。

    我不便问她太多。

    “老板,我常来麻烦你,不好意思。”她说。

    “没关系,我是开店的,任何人进来,都受欢迎。”“文青跟我……走了有两年多,我们本来几乎天天见面,最近这一、两个月,很难找他,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的头垂得更低。

    我不响。

    “对不起。”她的眼泪淌下来,连忙用手抹去。

    我递手帕给她。

    她站起来,奔出去走了。

    那天傍晚,楚小子来撞球室,他身边是曼露,两个人有说有笑,轻松得很。

    我向曼露打个眼色。

    她向我走来。“找我,老板?”我说:“曼露,你这么大个人了,跟这种小伙子泡,有什么味道?”曼露眼睛一亮。“老板,你不是吃醋吧?”她娇媚她笑。

    我啼笑皆非。

    “怎么,只要你一句话,我正眼都不看这种小子。”她说看眨眨眼,这个曼露足有一千种风qíng。

    “真的听我话?”我笑问。“那么我要请你帮帮忙。”

    “什么忙?”

    “你最近跟姓楚的走得很近?”

    “他付学费跟我学球。”

    “人家是有女朋友的。”

    “关我屁事。”

    “曼露,说正经一点,人家小女孩子好伤心呢。”

    曼露不悦。“我也做过小女孩子,那时侯不见得有人为我担心。”“曼露,你大人有雅量。”“我是个跑江湖混饭吃的女人,不懂这些仁义道德。”

    “曼露,”我只好哄著她。“你方才不是说帮我忙?”

    “我不晓得是这种事。”

    “男人要多少有多少,你何必要这种小后生?”

    “男人确是很多,但是我可没有追到你呀,老板。”我尴尬地笑。

    “怎么,对那小妞有好感?”

    “不是这样说,助人为快乐之本哩。”

    她悻悻然。“我更加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你帮她不帮我。”

    “你有办法。”我赔笑。

    “我不见得拿你有办法。”她又兜回来。

    我很为难。

    她似乎句句话语带双关,表示对我有意思,但我走遍大江南北,何尝不晓得这种场面话半真半假,作不得准,没有什么诚意。

    作为一个暂时息脚之地,她得留下来一年半载,这段日子一过,她又不晓得该到哪个埠、哪个镇去混了。

    这种野玫瑰是留不住的。

    “真的不给我面子?”我问。

    “老板何必为这种小妞cao心?”她索xing走开,回到那个小子身边。

    我为之气结,这样连消带打,便将我的要求推到凉快处去搁置,高手即是高手。

    我看不顺眼,拉一拉那楚姓小子。

    他讶异地间:“什么事?”“小玲来找过你。”“她?”他一愕。“找我gān什么?””说好久没见过你。”“我没空。”他很不耐烦。“叫她少噜苏,我又不是她丈夫,乱忙一通gān什么?”我倒抽一口冷气,退回我的小房间,低头不语。

    也许我已经老了,竟管起这种闲事来。

    世界上每个角落都在进行著这种悲欢离合,我要管也管不了那么多,真是太多事。

    但当小玲再上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原谅了自己。

    是因为她纯洁的外表与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

    大眼中的痛苦、哀伤、失望,感动了我,所以使我挺身而出,与曼露谈判。

    我静静同她说:“小玲,别难过啦!另外找更好的人吧。”她听了我这句话,也没说什么,眼泪如cháo水般涌出来。

    我叹口气,站起来,避开去。过很久,转过头来,她仍然在那里哭,也不发出声音,只是流泪。

    我实在不忍,最受不了年轻女孩子伤心。做女人已经够苦了,像曼露,到底已经炼得铜皮铁骨,也不要去说它,青chūn无知的时候,应该高歌起舞,像小玲大好年华,应当开开心心我不忍地走过去。“好啦好啦,待我来替你再想想办法。”她一听这话,如获得救星般,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我也不知如何替她想法子,但至少止住她的眼泪再说。

    我把曼露约来喝咖啡。

    她穿了一套唐装衫裤,非常美艳奇qíng,这身打扮走到街上,吸引的目光一定比法国时装为多。

    我吸口烟喷出来,说道:“杀jī焉用牛刀。”

    “说什么?”她睁圆双眼。我笑。

    “又说什么难听的话?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她瞄著我。

    我不敢复述。

    “长得这么好,应该趁早找个正主儿,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她打个呵欠。“这些话好不闷人,十五岁那年,我妈已经对我说过了。”

    “听不入耳?”

    “我嫌人时,人亦嫌我。”她说。

    “你若慢慢找,总有机会。”

    “平日为口奔驰,谁还有这种兴致?”

    我沉吟。

    “说来说去,是劝我离开姓楚的?”

    “你是明白人。”

    “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有空理这种事。”

    我按熄香烟。“我也奇怪,昨夜作梦,梦见故人,我才明白过来。”

    曼露问:“她像你初恋的女朋友?”

    “是。”真聪明。

    “多少年前的事了?”

    “当我心还柔软的时候,足有两百年。”

    曼露并没有笑,她脸上现出一丝痛苦的表qíng。

    “怎么?也触动你的回忆?”我问。

    “谁没有回忆?”

    “我决定帮她一个忙。”

    曼露扭动腰肢,走到窗前。“告诉她,那个姓楚的并不是什么好人,她对付不了他。”

    “人家也走了两、三年。”

    “不见得我一走,他便会回到她的身边。”

    “你怎么知道他不肯?”我说。“你死缠著他。”

    曼露冷笑。“我缠他?”

    我又说错了话。“对不起对不起,他缠你,好了吧?”

    “反正与你无关。”

    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看著她白瞪眼。

    曼露“噗哧”一声笑出来。

    她并没有即刻站起来走,慢慢的喝著咖啡。

    这个下午天气很好!撞球室内三三两两的学生正在悠闲地玩球,有一丝阳光照进来,整个球室显得温柔了。

    曼露问:“你又是如何做起球室老板来的?”

    “没读过什么书,又有点小积蓄,随便做些小生意。”

    “老板当年名震撞球室,谁不知道?何必谦虚?”

    我不动声色。“那时你还没有出世。”

    她唏嘘。“我也不小了。”

    “到底还似一枝花般。”我是由衷的。

    “是吗?”她也笑。

    “你呢,谁教你这一手球艺?”

    “家父。”她说。“自小跟著他出出入入撞球室,每天与人赌两局,赢到钱拿去喝酒,他很少输。”

    “你也很能gān。”我说。“得乃父真传。”

    “老板过奖了。”她说。“哪及你一半。”

    “真的,”我说。“我要是玩,一定败在你手中。”

    “开头还不承认会打球呢。”她取笑我。

    我讪讪地。

    “要不要赌一局?”她问。

    “赌什么?”我一怔。“我是小本经营,哪赌得起?”

    她不悦。“老板也太小心了,什么事都有言在先,不一定要赌钱,是不是?”

    “那赌什么?”

    她双眸凝视我。“如果我输了,以后不在这地头出没,将姓楚的jiāo还给你,如果我赢了,你不得再噜苏我,要任我在这里设局。”

    我轻笑。“这简直是踢馆!”

    “正是。”

    “为什么把事qíng闹大?”我希望尚有挽回。

    她说:“这是你救你那宝贝小女孩的一次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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