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优异的成绩渐渐威胁到班长,所以惹人注目。
周末傍晚,展翔穿上她最好的外出服,依着地址,出发到伍家。
她、心中充满好奇,像伍老师那样一个人,家居布置一定十分优雅,孩子们听话,妻子端庄秀丽。
马上可以亲眼目睹了。
展翔十分兴奋。
伍宅在港岛的另一头,展翔乘地车前往都要五十分钟,长途跋涉,通常她不会接下这种任务,不过,伍老师是例外。
她找到了正确号码,按铃,来启门的正是伍子祺。
看得出他正在结领带,有点尴尬,“请进来,展翔,我们快准备好了。”
一进屋内,展翔呆住。
公寓狭小,脏,乱,两个小孩听见门铃,已经冲了出来,哗哗乱叫。
展翔吓一跳,怎么环境这样差?
伍子祺歉意地说:“他们还没吃过晚餐,给他们蒸个蛋就可以。”
这时候房内有女声问:“学生来了没有?”
声到人到,展翔第一次看到师母。
外型十分时髦,浓绽,窄花裙,正在戴耳环,见到展翔,不但没有笑容,且皱上眉头,原来是针对丈夫:“这件外套已经过时,同你说过多少次,窄腰身西装已不能见人,快去换过。”
伍子祺láng狈地回房去换衣服。
伍太太对展翔发号施令:“把地方收拾一下,脏衣物放洗衣机里,盘碗洗一洗,孩子们晚餐顺便做一做,小的还不会自己吃,劳驾你喂一喂,替他们洗个澡,安排他们睡觉,如果还有时间,抹一抹灰尘,电话不必听了,有录音机,我们约在十二点回来。”
展翔瞪大了眼睛,无限诧异,一时说不出话来。
伍太太却已不耐烦,“你听明白了没有?”
展翔只得笑笑。
伍子祺换了衣服出来,急急向展翔说:“只要看住孩子就好,我十时许会回来。”
两夫妻一阵风似卷走了。
展翔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她从没见过如此一团糟的家居,两个孩子脏兮兮,有一个还穿着校服,幸亏他俩不怕生,自顾自看电视。
展翔到厨房一看,更加忙不迭退出来,天呀,盘碗堆债如山,一阵油味,大抵佣人告假不止一两天了。
她马上告诉自己千万要镇定。
如果听伍太太吩咐,那真是三个大力士都得做三日三夜。
她决定先替孩子洗澡,然后打电话叫附近餐厅送食物上来吃。
先把gān净衣物找出来,幸亏抽屉底还有一两套睡衣,再把浴缸刷一下,放好了水,一二三,把两个孩子一起扔进去。
孩子们能享受到热水浴,十分高兴,故此并不麻烦,可惜连一条gān燥的浴巾都没有。
展翔的心忽然静下来。
没想伍老师不但是正面教材,还是反面教材,这个家令她觉悟到自己的家维持着那么高的水准真是不容易。
母亲在工余总是忙忙忙,忙收拾,把家整理得一尘不染,单亲家庭,只得她一双手,赚是她,煮也是她,展翔从来没看她停过双手,周末大扫除,只见母亲十只手指在水中泡得犹如红萝卜。
展翔抬起头,而她,长了那么大了,犹自不懂得帮母亲忙,只会得出难题给母亲做:出国啦,留学啦,同学有金手表她也要有啦……
她抱着那两个小小孩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楼下餐馆送食物上来,展翔同他们吃过,陪他们坐沙发上看电视,大概是皮了一整天,孩子们很快觉得疲倦,便睡着了。
展翔把他们抱到chuáng上。
看看钟,才八时左右。
反正有空,展翔技痒,戴上橡皮手套,开始收拾地方。
真没想到伍子祺那么好的一个老师,教得了人,教不到自己的妻子孩儿。
半个小时后,厨房先露了曙光,洗衣机里的衣物也洗好,可以移进gān衣机,再洗第二次,这家人已经没有gān净内衣、毛巾、睡衣、chuáng单可以替换。
九时正展翔到孩子房间去视察过一次,他们睡得十分香甜。
十时正,展翔脱下橡皮手套,大功告成,她做了一杯茶给自己喝,把几袋垃圾移到走廊角落去。
伍子祺一个人先回来了。
“展翔,麻烦你了。”
“不客气。”
进了家门,吃一惊,“这是我的家吗?变了样子。”
展翔笑笑,“佣人几时回来?”
“后天。”他一边除下外套。
“伍太太呢?”
“同朋友到酒廊去谈天。”
“伍老师,我先走一步,我家比较远,我不想太晚一个人在街上游dàng。”
“是,我明白,我付你酬劳。”
“不用了,伍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很应该的。”
她转身便走。
幸亏这都会有的是不夜天,地车里挤满乘客。
回到家,母亲正在改簿子,抬起头来,“这么晚?厨房,有你爱吃的茶叶蛋。”
展翅不出声,看看母亲的背影,无限怜惜。
她忽然之间,因伍老师的缘故长大了。
“对,你有一封信,好像是林恒珍写来的。”
展翔忙到房中去找信,拆开,是恒珍向她报告近况:“天一早黑了,父母的qíng绪略为缓和,我很怀念香港的茶餐厅,还有,浅水湾的沙滩,展翔,你几时来看我?”
展翔摊开笔纸,开始写:“恒珍,我已决定在港升大学,故此趁这一两年,急起直追,志在必得,学校里来了一位新老师,叫伍子祺……”
没想到伍子祺在两个星期后就被教育司署调回去了。
姜小姐仍然回来教原有的席位。
不知怎地,同学们也没有多说什么。
姜小姐问:“代课老师好吗?”
大家不置可否,在一个老师面前批评另一个老师是非常不智的行为。
伍老师走得静悄悄,并没有与同学们话别,课室在他走后,很快恢复正常。
展翔的成绩却没有落下来。
第二次段考,三班同学,她排第二,即是九十八名学生中第二名。
老师们对她刮目相看,“王展翔,加油,努力,为学校为自己争取优异成绩。”
她忽然变了一颗明星。
展翔还以为功课好或差是她一个人的事,却不知功利社会,人人势利,最爱迎合成功人物。
谁也没想到给她至大启示的,是一位代课老师。
他悄悄来,忽忽走,使王展翔年轻浅薄的心忽然成熟。
原来人人生活中都有脏衣服脏盘碗需要处理,包括像煞不食人间烟火的伍子祺老师在内。
王展翔会得努力学习克服这些障碍。墙
——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年轻的心》
“慈香说,墙会对她说话。”
“嗯,墙会说话,对她一个人说吗?是否只有她才听得见?”
“是,墙内透出声音,唤她名字,叫她进去。”
“进去?进到墙里边去?”
“是,可是墙极薄,是隔板加油漆,另一进是它的书房。”
“石太太,你尽管同令千金来见我,我愿意接受这个病人。”
“你说病人,她真有病?”
“石太太,假如她没事,你也不会来找我。”
“那么,我设法带她来。”
“请到外头接待处预约时间。”
谢中明在这个时候关掉录音机。
他揉一揉疲倦的眼角,轻轻站起来,走到长窗前往下看,是个大雨天,天色yīn沉,人车争路,自高处看下,如蝼蚁一般。
当初谢中明回来挂牌做心理医生的时候,亲友都觉得突兀:“本市没有心理病,心身有什么不畅快,找搭子搓八圈,边耍乐边诉苦,一个通宵下来,百病消散。”
他们估计错误。
谢中明医务所生意出奇地好。
都会人jīng神紧张,烦恼多,压力大,很多人都需要一个温柔敦厚的心理医生倾诉一下。
可是这个叫石慈香的病人就有点特别,墙,一面墙会对她说话。
过几日,他便会见到她。
谢中明对这个病人另眼相看。
那是个清丽的少女,没见她之前,他已经有心理准备,猜想她患有结郁症,果然不出所料,她根本不愿对医生多说话。
“你母亲可有与你同来?”
“我是一个成年人。”
谢中明招呼她坐下,奉上香茗糖果,使她松弛下来,医务所里一直轻轻播放音乐。
谢中明温和的说:“听讲,墙会对你说话。”
少女沉默一会儿,“我没期待你相信。”
“我们要研究的,正是这个问题。”
“如果只是我的幻觉,值得研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