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中明喝道:“你是谁?”
“我?每当墙外人意旨力薄弱时,我便会出现,我乐意找你做替身。”
谢中明看到墙渐渐浮凸,很快,他看到五官浮现,一张清楚玲珑的人面郁动着嘴唇,“进来,进来。”
谢中明的汗直流下额角,他不相信这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去!去!你只是我的幻觉。”
“是吗,”墙呵呵笑,“谢医生,我们慢慢谈,稍后,你对我也许会有比较深刻的了解。”
谢中明瞪着墙壁。
正如石慈香所说,那张面孔,如白布蒙住的脸,自墙的那一头,慢慢移动,贴近他,轻轻对他说:“进来,进来。”
谢中明不由得握紧拳头说:“我要战胜你,我要战胜你。”
他肯定这只是他的心魔。qíng书
——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年轻的心》
qíng书,是一封信,或是许多信,通常出一方写给他或她所爱慕的人。
写得好的qíng书,是可以很动人的。
而qíng书之目的,也就是想感动收信人。
你写过/收过qíng书没有?
利倩云今早收到一封那样的信。
这封信并没有让秘书拆开,因信封上注明是私人信件。
白色阿拉巴斯特信壳,没有贴邮票,证明是手递,信封上写着“宇宙公司营业部襄理敬启”。
利倩云想:我就是营业部襄理。
宇宙公司是间脚踏实地的老招牌,上头不喜浮夸作风,故职员的街头仍循老例,经理即经理,襄理即襄理,主任即主任,不比外头时髦机构,人人是董事总经理,且年年换人。
倩云当时想,为什么不署名呢?
她用裁纸刀轻轻把信拆开,抽出信纸。
信用深蓝色钢笔书写,没有抬头,只是这样写:
“天热了,昨日去开会,步行,在闹市中过马路,忽觉后脑冒汗,只得脱下外套,热làng与人cháo都使我jīng神恍惚,我思念你。”
倩云张大了嘴。
这是谁?
谁会写这样动人的便条给她?
倩云昨日也步行到银行区另一幢大厦开会,初夏,天气已十分燠热,套装与丝袜都开始成为负累,早上刚洗过的头已经保不住,她也出了汗。
正在焦急地等绿灯,一股油丝似清香钻入鼻端。原来闹市中有一黑衣妇人蹲在报摊角落中卖的兰花。
倩云感慨了。
她想偷出闲qíng来买几朵清香,可是人cháo已把她往前推去。
倩云刚在发呆,秘书推开门,“利小姐,大家都在等你。”
倩云只得放下那封信。
那天下班,她洗了头淋毕浴,坐在书房裹对着电视新闻沉思。
一坐好久,直到腰都酸僵。
信从何来?
可能来自本公司一千多名职员其中之一,也可能来自外头。
倩云升任宇宙公司营业部襄理已有两年多,信,不可能是误递。
第二天,她找营业部收发部负责人谈话。
“老张,麻烦你,以后再收到这样的信,请留住送信人,我想同他谈谈。”
那老张提心吊脍问:“是什么不规矩的信吗?”
“不,不是,你放心。”
过二日,信又来了。
“周末,我站在露台观景,深觉辜负了那样美丽的蓝天白云,我应当与你穿上薄衣游遍所有海滩,并且留下我俩欢笑,那么,后人偶而驻足树荫,也可感觉到我俩曾经拥有的欢愉,我思念你至深。”
倩云霍一声站起来。
这是谁,这到底是谁?
谁还会有这样的qíng怀?
倩云可以想像写信人是一个十分具气质的年轻人,事业有成,但却郁郁寡欢,因为他触觉敏感,与粗糙仓猝的社会节拍格格不入。
倩云随即进一步想到,这种xing格的人,生活一定寂寞。
公司裹有这样的人吗?
倩云几乎嗤一声笑出来。
公司裹有的是为谋取一官半职而争得兴高采烈的人,还有,公余打牌赌马上夜总会,谁会为蓝天白云惆怅。
这人,必定不是宇宙公司的同事。
倩云再访收发部。
“这信”
“是,利小姐,信由一后生小子送来,要叫住他,已经太迟。”
“有没有穿制服?”
“有,是银河速递公司的人。”
“呵,那好办,下次,你唤住他,我来问话。”
信,还真有可能不是从本地发出的呢。
那日huáng昏,利太太来找女儿。
“宝芳上星期生了。”宝芳是倩云的表妹。
“是男是女?”
“一个近四公斤的女婴,我去看过,真正可爱,要摆满月酒,你准备一下礼物吧。”
“我省得。”
利太太接着软口气,“我几时也能抱孙儿呢?”
“妈妈,带婴儿是极辛苦的。”
“自你父亲去世之后,我是何等寂寞。”
倩云不语。
“你我又不同住,你弟弟更远在英国,我又不嗜打牌,整天逛街,无以为继。”
倩云暗笑,渐渐面部肌ròu就僵住了。
“你没有对象?”
“就算有,也不会立刻结婚,即使有机会结婚,也断然不考虑三五七年内生孩子。”
利太太颓然。
“母亲,你才五十四岁,许多时髦女xing在这种年纪还当街艳妇呢。”
“我不是那种神经病。”
“母亲!我同你实在太正常了,所以吃亏,做人疯一点有好处。”
利太太怪幽默地答:“那么,倒是我的遗传害了你。”
好辛苦才把母亲送走。
再过一段时间吧,待她五十,母亲七十多的时候,也许可以搬到一起住。
那夜,倩云有个约会。
对方是个年轻有为的大律师,谈吐风趣,倩云边吃边喝,颇为享受。
但感觉完全浮面,迟到早退,统共没有问题,她不会为这种约会雀跃,当然也不会失望。
那位年轻男士说:“讲起来,令尊是我们前辈。”
“舍弟此刻也在剑桥念法律。”
“你一定要介绍给我认识。”
“没问题。”
“谈到令尊,大家都很怀念。”
“啊,是吗,与他共事过的人都这么说……”
一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老张就过来敲门,“利小姐,你要找的送信人来了。”
“在哪里?”
他身后转出一个小伙子,遮上一个白色阿拉巴斯特信封。
倩云大喜过望,“此信从何而来?”
那小伙子查阅身边的心簿子,“这里,请看。”
倩云过去看,“收件人:宇宙公司营业部襄理,发信人:世界银行电脑部主管室姬斯汀娜梁。”
倩云笑,“好,解决了。”
老张把那小伙子带走。
倩云马上亲自拨电话给那个姬斯汀娜:“梁小姐,请问你上司是哪一位?”
“哪位找甘世宏先生?”
呵,他叫甘世宏。
“我们有一份问卷会稍后寄上,谢谢你。”她挂上电话。
随即叫秘书去查一查甘世宏的背境。
她把最新的信拆开来阅试。
“家母昨日又来噜苏我,数次提及,幼婴何等可爱,他们无邪笑脸,可以拯救世界沦亡,言下之意,路人皆知,我花了整个下午思想,我喜欢有一个小小女孩,而她拥有你的眼睛,yīn与睛,喜与乐,都露在那漆黑的眸子裹,如果她还有你那不爱多言的习惯,更加使我欢喜,她会依依膝下噫,我为何落泪?难道我不知我心?我已克服哀伤,我何故落泪?”
至此倩云一脸濡湿,呵,她也哭了!一脸眼泪。
为什么哭?她并没有伤心事呀。
像看到一篇动人的小说,她qíng不自禁落下泪来。
她连忙把信放进抽屉裹,印乾泪痕。
秘书敲门进来报告:“甘世宏牢三十一,男xing,未婚,新任电脑部主管,刚由伦敦调回本市,独居,父母兄弟均已移民英国。”
“替我订一个约会,我想见他。”
“到他写字楼?”
“是。”
“什么原因?”
“我们代理一只最新的打印机想介绍给他认识。”
“是!利小姐。”
约会一下子订妥,就在后日。
倩云没想到她有勇气找上门去。